0 評論

一葉障目.山崖

前有謝年祈冒雨送水,後有易棠為他尋來随行的醫官。

都怪他胡亂折騰,好端端地硬是淋雨過去。

可轉念一想,這人常年習武,身子較尋常人硬朗,哪能輕易犯熱病。

目光瞥過角落,冰桶整齊擺放,裏面的冰早已化成水。

難怪他尋她的時候身上涼絲絲的,原來是讓這些冰塊降過體溫。

奇了怪了。

入夏空氣雖悶熱,但未及敷冰的程度。更何況謝年祈不是貪涼的人,怎麽突然備起冰塊,還往自己身上熏敷。

易棠站在一旁忖想,眯眼細瞧木榻上的人。

他雙目緊閉,沉睡過去的面容較平時溫和,露在外邊的手被醫官搭起把脈,未有清醒過來的跡象。

又是冰凍又是淋雨的,易棠肯定這厮有意為之,一時半會兒恐怕難醫治好。

當真是苦了醫官,大雨天趕來治這祖宗,治好是本分,治不好丢官帽子。

擡眼瞧見枕邊的密信,她順手收入袖囊。

雖不知謝年祈折騰的意圖,但總歸和這封信有關。

幾盞茶的工夫,醫官收拾藥箱,面露難色,輕嘆幾聲欲言又止。

老醫官持藥方的手一直顫抖,易棠收進眼底。

治個熱疾病,如何緊張成這般憋屈模樣。

卻見他搖了搖頭,倏爾難為道:“此次出行帶的藥材極少,缺了一味。小公爺的病不打緊,但放任燒下去只會傷身。”

圭山離京城有些距離,來返得花上半天光景,恰逢大雨,臨時整頓車馬調度人手,取個藥少說也得費時一天。這還是排除車輪陷入泥地,人馬在路上撬車子的時間。

穿越到現在,她總算體會到古代諸多不方便。

缺的藥材雖不名貴,也少有藥鋪儲存,至少附近村子連替代的草藥都尋不出一副。

“易掌櫃若有心助人,容在下唠叨幾句,”老醫官挂起藥箱,“北面山谷長了一片野拔子,可采來退熱,醫治頭疾也起些用處,只是…”

“只是什麽?”

“圭山北林兇獸出沒,不好采啊。”

既然不好采,說出來又有何用處。

她在意謝年祈是真,但要為此涉險甚至丢棄性命,寧願謝年祈燒成傻子。

“差遣幾個侍衛。”易棠利落道出所想。

然而醫官話鋒一轉:“那片野拔子生在山崖下邊,尋它需穿過一道狹小縫隙,尋常侍衛難以通過。”

話裏話外頗有非她不可的意思。

覺出不對,她反問:“我就合适?”

“女子的身量行過去還有多餘,較侍衛方便。”

“你都說了是女子,為何非得我。”

話說完她反應過來,此時參與狩獵的女子都是貴女,微如朱樂悠,強如蘇瑗。哪家小姐肯為皇城司出了名的煞星涉險?

蘇大小姐傾心謝小公爺,卻不會接觸這等髒活。

唯一可能的宋芸貴為公主,如今與魏征鳴一紙婚約綁定,轉身卻為皇城司副使冒險,着實說不過去。

剩下的便只有易棠。

易棠在心中暗罵,這老醫官真是精明,知道別家貴女不好招惹,一上來就視她為最佳人選。

她本想拒絕,思及系統任務與謝年祈有關,幹脆道:“可以是可以,但得帶人護着。 ”

背面山林少有人氣,誰知道在裏面會碰到什麽,還是差些侍衛相随較為妥當。

但狩獵場裏的侍衛并非普通侍衛,而是天子近衛。

她沒調人的權,醫官有,哪怕是親衛,知會一聲便能差使人出發。他若難開口,易棠也沒必要赤手空拳進入山林。

私心不想老醫官開這個口,這樣一來她就有推拒的理由,省去冒險的麻煩,可他答應了,應得迅速。語氣極為懇切,好似真正為謝年祈着急。

要不是看到他那打戰的胳膊,易棠都快為語氣裏的真誠所折服。

可她哪裏知曉,這次狩獵的人在老醫官眼裏都是惹不起的主。

不調人便難尋到藥,治不好謝小公爺是為渎職,調人是冒犯聖人。

橫豎讨不到好,倒不如開個口。

以下犯上,但好歹治了病人。

山色空蒙雨深,林葉潤綠如酥。

一行人冒雨來到崖邊。

雨水沖刷山石,黃泥流淌,黃豆大的雨珠落到地面,濺起泥沾染褲腿。

粗麻繩自兩腿繞過,再纏縛腰背,易棠身披蓑衣鬥笠,來到山崖邊往下張望。

說是山崖,其實只是一道山體裂開形成的縫隙,卻裂得不徹底,中間石塊參差不齊,僅容一人通過。

老醫官說得沒錯,那裂縫狹窄,別說壯漢,就是一般男子通過也是難的。

若換成易棠穿過去,停留在縫中還剩兩個拳頭寬的空餘。

做足了準備,随行的侍衛放她下去。

繩索一點點放長,距離谷底約莫十米的時候,醫官探出頭。

感受到那道非同尋常的目光,她擡頭回望,這個距離看不清醫官的表情。

只聽他道:“易掌櫃,罪過罪過,你若活下去,千萬記得這并非老夫所願。”

話語穿過雨幕自上方傳來,尾音被雨聲掐斷。

這話說得雲裏霧裏。

未等易棠弄清楚發生何事,身上的束縛感突然消失,她急劇下墜,重重摔到地上。

後背觸地,鈍痛感叫嚣着侵襲理智,疼得人痛呼出聲。背心處的疼痛傳至內裏,好似髒器攪作一團。

易棠吃痛平躺,一時無法起身,只能仰面看向上方。

老醫官在崖邊探出半邊身子,吊她下來的繩索俨然斷了一截,正被他攥在手裏。

大雨澆在臉上,模糊視線。

看不清崖邊人的面容,那一張張臉上挂的應當是冷漠抑或奸詐表情,總歸不是什麽好事。

他們往後退去,未搭理易棠的呼救。

荒山野嶺的,她壓着眉頭,心道晦氣。

老醫官的舉動并非一時沖動,他早有預謀置她于險境。很明顯她被人算計了,醫官只是操刀的傀儡。

思緒轉了又轉,實在想不到在京中究竟得罪哪位貴人,要這般害人性命。

崖邊人影漸淡,環顧四周。

山林幽深,雨聲如鼓。

周遭除了自己的喘息,再無別的聲響,到了夜裏只會更恐怖。

易棠在京城少有關系,唯一能發現她不見的人正躺在帳篷中,燒得不省人事,更別提旁的人。

此時下雨,如若幹等別人尋來,被人找到的時候她恐怕早已變成一具屍體。

當下無心思琢磨老醫官的目的,身形嬌小的人忍着疼痛四處尋找出路,卻只尋到崖壁上的一處洞穴。

仔細瞧了瞧,是普通的山洞。

她進入其中,掏出火石燃火,又卸下蓑衣鬥笠,驅散濕冷和黑暗。

火光微弱搖曳,易棠胸口疼得呼吸微弱,如洩了氣的氣囊,無精打采地坐在岩石上邊。想來是摔出內傷。

洞穴內壁潮濕,水珠從岩縫滲出,滴答作響。

她将火堆挪到深處,避免雨水熄滅僅有的溫暖。

此處雖小,卻暫時成為一個避雨的護所,洞內只有岩石沙土,別無他物。

[系統,系統?]

她嘗試喚醒那個機器人,未得到對應。

這不靠譜的玩意又在緊要關頭故障。

心裏剛停下吐槽,嗞啦的電子音響起。

【檢測到宿主墜崖面臨生命危機,已強制使用3分鐘免傷,3分鐘免傷僅剩庫存:1,請宿主謹慎使用】

【抱歉未經過宿主同意就使用道具,強制啓動消耗過多能量,系統即将開啓睡眠模式】

【祝宿主好運,嗞啦——】

易棠後知後覺。

從十米高的地方摔落,不死也落得個傷殘,可她只是摔出內傷。

可見免傷的金手指有些作用,但有待完善,抵消了又沒全消,保住性命卻留個內傷。

該遭的疼痛仍舊會遭受,着實折磨人。

她靠在洞壁閉目休息,天色逐漸昏暗,外邊很快沒了光。

到了夜間,洞穴內愈發陰冷,起先還有作用的火堆此刻的溫度聊勝于無,寒意從腳底直竄心頭。

夜晚的山林危機四伏,兇獸只會多不會少。

好似急于映襯這一想法,狼嚎打破四周寂靜。

自小在文明社會生長的人何曾經歷如此原始的生活。她小聲叫喚一聲,瑟縮在角落裏。

外邊風聲呼嘯,夾雜雨點打在葉面,發出沙沙聲響。

林間枝杈似鬼爪延伸,在夜色雨霧中彰顯存在。

易棠下意識呼喚系統,電子音嗞啦兩聲便沒了反應。

徹底失靈了。

平日裏的時間皆用來刺繡查案,從未練體,野外生存技能幾乎為零。

更別提這具身體孱弱,失去系統就與尋常弱女子無異,無法應付山野兇險。

今日出門未帶袖箭。

山洞外的草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抱起腳邊大石塊,緊盯着聲音源頭。

眼見那草叢撥開一條縫隙,雙腿暗自發力,不管來的是人還是野獸,準備抛砸石塊便跑開。

雨在空中斜飄,描摹出一道人影,從草叢中緩步走出。

“真讓人好找…”

來人的話聲如玉石擲地,卻有些嘶啞。

聽到熟悉的人聲,易棠放松警惕。

那人瞥了眼她手裏的石頭,啞然失笑。

高大身影在雨中由遠及近,從模糊轉為清晰。

他腳步拖沓地來到身前,未等詢問便迎面倒來。

無論她接受與否,整個人壓在身上,沉甸甸的重量提醒易棠——他還燒着,不宜對其動粗。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