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岳賢這幾天正在向商會和政府申請辦理正式的生意執照,雖說租界那邊的辦公地點已經租好了房子,但還需要稍微粉飾一下;所以在這段時間裏,他會一直呆在家裏。
現在別墅一共有兩幢相臨的建築,所以惠怡眉就習慣性的沿用了舊氏稱呼——林岳賢的兩層辦公樓兼書房被稱為外院,而惠怡眉平時起居的這幢三層小樓則被稱為內院。
這會兒,她正帶着小紅和林月蘭,開始在內院的客廳和二樓的客房裏轉悠了起來,準備再添置些裝飾品和小擺飾。
不得不說,內院這幢別墅的設計其實是很巧妙。
二樓和三樓的樓梯各在樓體的左右兩則,是完全不相通的。
這也就是說,三樓其實是個獨立的閉封空間;而惠怡眉也去二樓看了看,二樓一共有四間客房,其中朝向最好,也是最大的一間給了林月蘭,另外還有三間小些的客房,裏頭還是空蕩蕩的。
林月蘭一直跟在嫂子身邊,仔細地觀察着嫂子是怎麽要求的,又是怎麽清楚明白地交代給小紅的……
三個人轉了一圈,惠怡眉覺得自己已經把基礎款家具類的東西交代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等那些東西回來了以後,她會再帶着林月蘭和小紅去逛商場,再添置一些小擺飾。
忙了一上午,她們也有些累了,就坐在客廳裏的沙發上休息。
惠怡眉有些心神不寧。
因為林岳安昨天曾經說過,說他今天要上門拜訪的。
他變得太厲害了。
除了五官,竟像是無一處像原來的那個纨绔浪蕩子……好吧,他上過殘酷的戰場,承受過生死的洗禮,但也不應該有這樣大的轉變吧?
那是一種氣質上的轉變。
但她和林岳賢從英倫回到儲雲鎮,老實講也就只在儲雲鎮住了大半個月而已,而且在這大半個月裏,還基本上都是繞着林岳安走的……
所以說,現在的林岳安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個人,還真不好說。
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
有男仆站在內院門口的臺階下敲響了小鐘。
小紅跑過去問了幾句,匆匆跑回來對惠怡眉說道,“太太,老家的三爺來了。”
惠怡眉和林月蘭同時一怔。
“……啊?他有沒有帶槍?”
林月蘭比惠怡眉還要緊張些,忍不住脫口而出道。
見林月蘭這樣神經質,倒把惠怡眉給逗得笑出了聲音,緊張的氣氛也頓時消散無蹤了。
“嫂子!”林月蘭嬌嗔了一聲。
她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就拿自己的額頭在惠怡眉的肩膀上蹭……
惠怡眉自己有兄長也有母親。
但在她年幼之時,惠家衆人被林家的恩情壓得喘不過氣來,兄長們個個都憋着一口氣想要靠讀書成材出人頭地,一來好重耀惠家的門楣,二來也好還林家的人情……
所以說,惠家兄長們個個疲于奔命。
而惠怡眉也從未真正享受過家庭的溫暖和家人的關懷。
但自從她嫁給林岳賢以後,雖說公爹老實內向,婆母怯懦善良,小姑自卑軟弱;但這些人卻是真心實意地對自己好……
此時見小姑向自己撒嬌,惠怡眉忍不住伸出手撫了撫林月蘭的齊耳短發。
“你們姑嫂倆在笑什麽呢?”林岳賢帶着林岳安走進了客廳。
看到妻子和妹妹親近,他心裏高興,便說道,“……隔老遠就聽到你倆的笑聲了。”
“啊???”
聞言,林月蘭頓時就從惠怡眉的胳肢窩裏擡起頭來,發出了一聲驚恐的抽氣聲。
惠怡眉實在沒忍住,又“卟哧”一聲掩嘴而笑。
林月蘭讪讪地看着站在兄長身後一身戎裝的三堂兄,不由得站了起來,悻悻地喊了聲,“……三哥?呵呵,三哥好!”
見惠怡眉仍是掩嘴而笑,林月蘭不由得有些惱羞成怒起來,單腿跪上了沙發就開始胳肢起惠怡眉來,“嫂子!讓你笑,讓你笑……你還笑!”
看着姑嫂倆笑鬧成一團,林岳賢閑閑地将兩手插進了褲子口袋,無奈地對林岳安說道,“……她們姑嫂感情好,總這樣鬧着玩。”
林岳安的視線掃過惠怡眉,微微一笑道,“一家人就該這樣親親熱熱的才好。”
惠怡眉止好不容易住了笑,朝林岳安點頭示意,“……子宋過來了。”
奇怪的是,這一回林岳安并沒有稱她為嫂子,只是朝着她颌首示意。
小紅送了茶水過來,四人圍着茶幾坐了下來。
聊了幾句過後,林岳賢問道,“子宋,說起來,我和你嫂子也不知道你在老南邊境到底遇上什麽事兒,怎麽就突然受了那麽重的傷?以至于……你傷好了以後,連性情也大變了?”
林岳安微微一笑,答道,“這事兒聽起來兇險得很,實際上,是我運氣好。其實也就是……我跟着前頭部隊沖進了敵營,受了點兒傷就倒在地上暈了過去,停戰之後,敵軍過來清理戰場,恰巧有個敵軍軍官就站在距離我不遠的地方……呃,當時我暈倒在一個壕溝裏。”
“我趁周圍沒人注意,一板磚就把那軍官砸暈了,把他也拖進了壕溝裏……天黑了以後,他醒了過來,但我已經把他牢牢地綁了起來……我帶着他往咱們的營地逃去,半路上又遇到了一隊敵軍,我又是一板磚把我擒住的那個敵軍軍官給砸暈了,然後就躲了起來……可我沒想到,對方也俘虜了我軍的一位上級。”
“當時是夜裏,我悄悄地潛了過去,用刀子一個一個地解決了那隊人馬……最後,我和那位上級一起帶着敵軍軍官回到了我們的營地裏。”
林岳安簡潔地說道。
惠怡眉和林月蘭都呆愣愣地看着他。
是啊,他的表情雲淡風輕,說起這件事情來,語氣輕快得就像在讨論“今天的天氣真好很适合騎馬”一樣……
但問題是,這哪是運氣好?
這分明就是分分鐘掉腦袋的危急關頭!!!
惠怡眉心中的感覺越來越奇怪。
首先,林岳安……他說他受了傷,暈倒了?然後一直捱到敵軍來清理戰場?她并沒有親眼見過戰争場面,但……都已經到了敵軍清理戰場的時候了,這證明着可能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他受了那麽重的傷,不吃不喝地捱了那麽久,還有力氣用板磚把一個軍官砸暈,再把那軍官拖到壕溝裏?
其次,林岳賢……他是這種遇事冷靜自恃,隐忍堅強的人嗎?而且,以一己之力,在一隊人馬中救出上級,還俘虜了一個敵方軍官……若是從前的林岳安,恐怕早就遇人就誇耀起自己的功勞來了,怎麽可能像現在這樣,只是淡淡地說句“運氣好”?
林岳安大約也收到了惠怡眉疑惑的目光。
他也不解釋,只是看着她微微地笑。
惠怡眉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
“……啊,子宋,你和你二哥聊,我,我去廚房看看。”說着,惠怡眉就站起了身,準備去廚房交代一下宴客的菜式。
林月蘭連忙也跟着站了起來,“嫂子,我和你一起去!”
林岳安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惠怡眉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
他心下微嘆。
林岳賢目光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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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是宴客,惠怡眉在廚房裏,手把手地教廚子如何裝盤。
林月蘭在一邊嘆為觀止。
“嫂子!你真的好厲害……這些明明就是很普通的家常菜,被你這麽用這樣好看的盤子一擺,再添些花兒果兒的當裝飾……瞧瞧,這哪裏還是一盤菜,分明就是……可以用木架架起來的盤景嘛!”
惠怡眉微微笑了起來。
忙得差不多了,她才和林月蘭一起脫掉了罩衣,回到了客廳裏。
“再等一會兒就能吃飯了。”惠怡眉笑盈盈地說道。
林岳賢道,“怡眉,去拿瓶好酒出來……子宋明天一早就要跟随部隊去老南邊境了,咱們今兒給他踐行。”
惠怡眉“啊”了一聲,問道,“這麽急?”
林岳安淺笑道,“……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
惠怡眉有點兒不知道要怎麽接下去才好,便“嗯”了一聲。
她吩咐小紅去拿了一瓶三十年的紅酒,然後吩咐開飯。
林岳安看着一桌子琳琅滿目的精美菜品,微不可聞地又嘆了一口氣。
因是替林岳安踐行,就連一向滴酒不沾的惠怡眉和林月蘭都舉起了高腳水晶杯,與林岳安碰了杯,祝他一切平安順利,然後淺淺地抿了一口紅酒……
惠怡眉實在是不勝酒力。
她後來又抿了幾口酒,一張俏臉嬌豔欲滴,兩只杏眼也水汪汪的,更因為酒勁上頭,她有點兒控制不住自己,形容也有些嬌媚慵懶起來……
看着這樣的惠怡眉,林岳安又是一怔。
他再也無心與林岳賢說話,只是不停地瞄着她。
好不容易捱到了酒終人散時。
林岳賢摟着醉酒的妻子,帶着像鹌鹑一樣的妹妹,把林岳安送到了別墅門口。
惠怡眉勉強定住身形,伸出手朝着林岳安擺了擺,“子宋……你,你……旗開得勝啊!嗯,要,要平平安安的……”
林岳安由衷地笑了起來,“放心,我不會有事。”
林月蘭也說了句,“三哥,你一切小心。”
林岳安認真地答道,“……多謝五妹的關心。”
林月蘭漲紅了臉。
林岳安又對林岳賢說道,“二哥,我去了……我,我……以後我不在的時候,還請你好好照顧家人……”
說着,他又看了被林岳賢摟在懷裏的惠怡眉。
她已是兩眼迷離,醉顏滂沱的模樣。
林岳賢笑道,“這是自然,倒是你,一人在外可要好生照顧自己。”
林岳安點點頭,長嘆了一口氣,轉身決絕離去。
惠怡眉只能勉強支撐到林岳安的身影消失在鐵藝雕花大門外……
她兩腳一軟,整個人都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滑了下去。
林岳賢無奈地抱起了她,親昵又寵溺地低聲念叨了她幾句,轉身朝後院走去。
可這一幕卻又被回首凝望的林岳安看見了……
他怔怔地站在林公館門口,一臉的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