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6 章
沒人喜歡被公安找上門。
屋內的兩個人在看到三名公安時, 吓得身體都僵硬,面上的神色極為驚恐。
這時候雷建設兩人都不知道公安來的原因。
但架不住他們一個比一個心虛啊。
早在幾分鐘之前,他們還在進行私底下的交易, 這要是被抓到,那不就坐實了賄賂和被賄賂了?
雷建設先不說了, 陳副廠長是後悔的不行。
信封都還沒捧熱呢,就遇到這種事,早知道他剛剛就不該貪心了。
也正是因為心虛,在公安同志們注意力都落到雷建設身上時,他悄悄伸手将半開的抽屜合上, 心裏慶幸着好險先前就把信封放在抽屜裏了,一合上應該就沒人發現吧?
偏偏他遇到了一個視力好又不容錯過各種線索的牛泉。
牛泉要不是沒點這方面的天賦, 又怎麽可能在上輩子成為一個大記者?又怎麽可能不到一個月的時間, 就将這件事調查的清清楚楚?
他跟着公安同志們一塊來, 只不過沒進辦公室, 而是依靠在門框邊,t 找了個最好的視角,看着屋內發生的一切。
正巧就将陳副廠長關抽屜的動作給看到了。
本來關上抽屜也不算什麽稀奇的事, 可誰會在這種時候,故意彎曲着身子關上抽屜?
他想都沒想,直接走到一個公安同志面前,附耳輕聲說了幾句。
而這個時候, 雷建設正大聲喊着冤枉, “公安同志您一定是搞錯了,我怎麽可能收賄賂?這絕對弄錯了, 你說得那個設備都是快三年前的事了,壞确實是壞了, 但機械廠所有的人都知道設備是被葉大全給修壞的,那可是在咱們廠子被批評……”
“雷建設!你還敢說!”餘蘭枝氣得渾身發抖,雙眼都紅透了,死死盯着他,“分明是你們聯合欺騙機械廠,那臺本來就是壞的!”
雷建設吓得連連吞咽口水。
他不知道這些是餘蘭枝是從哪裏知道的,其實心裏已經慌成了一團,但就算是再慌這會也不能承認啊,而是裝着一副很理解她的樣子,“我知道老葉為了這事兒受了不少苦,那你不能把髒水往我身上倒啊,這件事可是黃上了廠子裏的周報年報,誰翻翻都不一清二楚了,公安同志們,你們要是不信可以問問陳副廠長……”
說着,就轉頭看向陳副廠長,偷偷給他使了一個眼神。
同時心裏特別慶幸剛剛給出去了一千塊錢,看在這筆錢的份兒上,陳副廠長怎麽都得站在他這邊。
現在就必須和他同一條船。
畢竟那個信封可就在陳副廠長的抽屜裏。
“這……”陳副廠長有些遲疑。
雷建設趕緊暗示一下他,“這都快三年了,想查怕也查不清,但廠子裏可是有檔案在的,當時進設備的各種條款和檢修記錄,以及老葉出事的經過,那可都是一清二楚,一查就明了了。”
這話是在提醒陳副廠長。
同時也是說給公安同志們聽。
他雖然不知道餘蘭枝為什麽會突然報警,還提起了一些陳年舊事,但是這件事過去的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久到他并不認為餘蘭枝手上有什麽他的把柄。
想查清楚這些事無非就是掉廠子裏的一些檔案。
但這些檔案中可是把他摘得一幹二淨,絕對和他沒關系。
心裏不由松了一口氣,想着餘蘭枝因為是聽到一些風聲才會聯想到這些,心中更覺得這個地方快待不下去了。
錢一到手,他就馬上離開!
“對對對。”有雷建設的提醒,陳副廠長也反應過來,“公安同志,葉工出事的經過都記錄在案,當時在場也有不少人,那些人也都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記錄下來。”
到底是價值幾萬的設備,所以慎重處理過。
事發後,他也參與了對葉大全處分的讨論,要不是老廠長主張偏護,按着他們的意思,那必須讓葉大全賠償這個設備,即使現在掏不出來,也得讓他身上壓一筆數萬的欠款。
現在看來,這件事怕是有蹊跷。
葉大全是真的老實,但雷建設可不見得了。
一上手就是兩千塊錢的賄賂款,指不準那件事另有隐情。
不過這些和他沒關系,陳副廠長只希望趕緊把面前的事給了了,別牽涉到自己身上,說完之後便走出辦公桌,對着公安同志道:“要不我帶你們去檔案室找找資料?目擊證人也都在廠子裏上班,我也能讓他們過來問問話。”
反正早點離開他的辦公室吧,人不走他心裏也不踏實。
好在面前的公安同志點了點頭,瞧着是想離開的樣子。
可還沒等他暗自欣喜,就見外面的一個高個公安走了過來,在同事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陳副廠長沒聽清他們說什麽,但瞅着他們兩人的視線落在辦公桌上時,心裏突然有些不安。
果然就在下一秒,不安被證實了。
“這位同志,你抽屜裏放了什麽?”廖德吉一邊說着一邊往前去,還沒走到辦公桌面,陳副廠長吓得想都不想就沖過去攔住他,“沒沒沒,什麽都沒!”
原先還只是試探,不是那麽确定。
這下誰還看不清陳副廠長的心虛和慌亂,那真的眼瞎了。
廖德吉一把将人推開,快速沖到辦公桌便,将抽屜打開。
裏面放了不少東西,顯然這人不是愛整理的,抽屜裏亂七八糟,連用過的紙巾都有。
不過最顯眼的還是最上面的信封。
厚厚一沓,厚到連封口都封不住,拿起一看就能看到裏面嶄新的現金。
“這麽多錢?”
“這錢哪裏來的?”
“陳保同志,請你如實交代,這筆錢是怎麽來的?”
陳保早已經吓得呆愣住了。
手腳抖得不行,臉色更是慘白,別說回答了,連音都發不出。
“公安同志,請看一下這個檢修單。”跟過來的葉芮拿起被人擱在桌面的一張單子,“我敢肯定我大伯絕對沒有簽過這張檢修單,我懷疑這上面的簽名是有人代簽。”
“對對對,我丈夫絕對不可能簽!”餘蘭枝趕緊點頭,“他要是願意,早在之前就簽了,雷建設前天還上過門,就一天的時間他也不可能将這臺設備檢修完,怎麽也得一個星期呢!”
檢修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那還真不是随便查查就完事。
各種功能的運行、單個配件的磨損情況等等,快的話也得一個星期左右,要是慢點時間得更久。
前天雷建設還上門求,又怎麽可能一天的時間就檢修完還簽好字,不用想就知道是有人代簽。
“代簽的檢修單,抽屜裏的巨款現金。”葉芮輕輕哼了哼,“很難不讓人多想,公安同志,除了三年前雷建設受賄的事,最好再查查在我們進來之前,這裏是不是有什麽非法交易。”
來的真巧,一抓就抓個現行。
別管雷建設怎麽狡辯,有牛泉調查的證據在,他肯定逃脫不了。
但要是有陳副廠長這個意外收獲,也挺讓人開心。
畢竟想收回大伯房子的事就是他主張的。
偶爾聽大伯娘提過幾次,這個領導以往也沒少折騰人,現在擺明就是兩人受賄和被受賄那套,一并抓進去了事。
“不不不,我沒收,這不管我的事啊。”陳保吓得連連擺手,也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勇氣一把抓着雷建設,想讓他頂罪。
結果剛挨到邊,雷建設就是一把甩開了他,“你自己的錢和我有什麽關系,再說了,我不過就是在單子上試試簽名,這有錯嗎?”
他怒吼着,“陳保你慌什麽慌?咱們沒做過,難不成還怕他們誣陷我們?”
五千塊錢的好處費。
要辦得肯定不是小事,一般人還真沒這個膽子敢幹。
雷建設敢,做了一次還想有第二次,也不是沒想過最壞的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預想的多了,真到了這天,慌歸慌但也不至于亂了手腳。
又沒被抓到一手交錢的場景,咬死了不承認又能拿他們怎麽了?
陳保聽得一個激靈,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啊。
剛想說什麽時,葉芮冷笑一聲,“陳副廠長,有些話你最好想好了再說,在公安同志們面前撒謊,那可是謊報警情呢。”
她伸手點了點桌面,“你每個月收入多少支出多少,公安想查出來不難,這筆錢對不上就是非法收入,所有的罪名得你一個人擔。”
陳保張開的嘴又立馬閉上。
到了嘴邊的話給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一個人擔?
牛泉接梗,“啧啧,雷建設可真幸運,有個人頂罪他屁事都沒,人家坐牢他在外大口吃肉,真是美滋滋呢。”
“都少說兩句。”廖德吉輕咳一聲。
明白着是阻止他們說話,其實還不是放任他們說完了。
要不然早在他們開口就制止了。
他跟着道:“這位同志說得有道理,如果沒法解釋這筆錢的來歷,便是非法收……”
“是他、是雷建設給我的。”不等公安同志的話說完,陳保就直接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是他拿了張假簽名的檢修單過來,硬是塞給我一千塊錢的好處費,我……我沒想收啊,是他硬塞過來的,我、我就是……我就是想着把錢先拿着當證據……”
說到這裏,重重點了點頭,“沒錯!就是當證據,你們要是沒來,我還打算把這件事通報到廠裏,必須嚴厲阻止這種不好的行為!”
“你放屁!”
面對雷建設的怒視,陳保已經找尋到自保的方向,只要把鍋硬塞給對方,那t他是不是就能脫身?
畢竟他說的這些也是有幾分可能。
誰也沒法證明他說的是真是假,就算後面仍舊會得到一些處分,但總比接受賄賂來的強,“本來就是,外面都在傳你收了好幾千塊錢的好處費,這事傳的沸沸揚揚誰不知道?我收你的錢就是想留給證據,好讓……哎哎哎,你怎麽還打人了?!”
話都還沒說完,雷建設就氣的沖了上去,一下子将陳保推到在地,直接騎在他身上,揮舞着拳頭就往他臉上揍。
那架勢兇的不行,恨不得将人打死似的。
不過幾個拳頭陳保就被揍得鼻血直流,連慘叫都叫不出來,只會哼哼了。
“住手!”
“別打了,雷建設你趕緊住手!”
幾名公安連忙上前制止,誰都沒想到雷建設會突然爆發,而且還不是假把式,就這麽幾拳的功夫揍得陳保一臉是血,人都已經沒了知覺。
要是再多來幾下,指不準還會出人命。
被人架起來,雷建設不似之前兇狠的模樣,而是一副無辜的樣子,慌忙解釋着:“我不是故意的,是他冤枉我,我一時憤怒這才慌了神……公安同志您一定要相信我,我不可能做那些事……”
一個大男人,慌得眼淚鼻涕齊流。
看着還真有些同情。
辦公屋裏鬧得這麽大,早在雷建設揍人之前,門外就已經聚集了一群人,不太清楚來龍去脈但大概也都聽懂了一些。
瞧着雷建設現在的模樣,是真有人想着會不會是誤會。
“雷建設也不像是做那些事的人,他和葉工不是老交情嗎?應該不會這麽害他吧?”
“都哭成那個樣了,別真是有誤會?”
“要真賄賂人,用哪裏敢當着公安同志的面往死裏揍陳副廠長?肯定是被誣賴太氣不過了。”
葉芮冷眼旁觀,雖然沒親自經歷過學名哥和雷建設打架的事。
但她現在已經差不多能想象到當時的場景。
就跟現在一樣吧。
明明殺了人,卻裝作一副讓人同情的模樣,另周邊人忍不住産生質疑。
對方說不出話來,所有的說辭就由得雷建設一人開口,自然是往自己有利的說。
“不像就不是壞人了?那還要法律做什麽,幹脆看面相去決定一個人的好壞算了。”葉芮偏過頭,對着其中一個說話最大聲的男人的道:“我看你面相尖嘴猴腮,是殺人犯還是搶劫犯?”
“你胡說什麽呢?!”男人氣的瞪眼。
葉芮哼笑一聲,“我不就是順着你的話往下說嗎?原來你也知道自己是在胡說八道啊。”
沒在搭理他。
也不想繼續看雷建設演得一場爛戲,“廖同志,我們遞交的所有證據都能證明雷建設在三年前與設備廠進行非法交易,害得我大伯在維修設備時出現事故斷了半個手掌,是不是能直接将他緝拿歸案?”
雷建設和陳保是不是有賄賂,這事還得查。
但是三年前的事證據确鑿,雷建設別想逃脫。
“将人帶走。”廖德吉将人拷住,讓兩位同事将人帶走,跟着對聽到消息趕來的盛廠長道:“再來兩個人把他擡去醫院,他們受賄的事還得再查,三年前雷建設和設備廠是否存在非法交易,我們這邊也有了相關證據,但還需要你們廠子的人配合,了解一下當時的情況。”
“好好好。”盛廠長連連點頭,“我們一定全力配合。”
兩個當事人,一個信封外加代替簽名的檢修單,全都被帶去公安局,除此之外,三年前參與過設備交易以及事故發生的目擊人也都被請去問話,一時之間整個機械廠徹底熱鬧起來。
而身為當事人的葉大全還不知情。
他本來一直在小芮廠房那邊監工,因為柱子少了一個工具不得不找人去借,想了想便去找大雜院附近的一個木工,他那邊的工具多應該能借到類似的。
結果還沒上門,剛走到巷子口就被一群人給攔住。
“葉工你受苦了啊。”
“好在苦盡甘來,一切都真相大白。”
“對呀,要不然一輩子背負這個罪名,哪裏受得了?”
葉大全聽得皺眉。
他這輩子最不喜歡的就是‘背負罪名’這幾個字。
一遍又一遍的提醒他以前犯的錯,要說心中完全不愧疚又怎麽可能?不然也不會幫着機械廠白幹了那麽多活。
他問道:“什麽真相大白?”
“你還不知道嗎?”胖大嬸一臉驚奇,“是你媳婦和侄女帶着公安去機械廠為你伸冤,雷建設都被帶去公安局調查了。”
“原來之前被傳的事是真的,三年前雷建設真的受賄了,整整五千塊錢呢!”
“嘶,真的這麽多?”
“騙你不成,公安還去了雷家,有人看到真從他們家搜出這麽多錢。”
“不單單是上次,這次雷建設也受賄了,還自己冒名頂替葉工的名字,要不是公安去的及時,這個鍋又得葉工背。”
葉大全聽的是一動不動,整個人就愣在原地,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可孰不知他心中有多麽的複雜。
要說不高興嗎?
那肯定不可能,他向來是一個工作特別認真的人,即使那個時候因為女兒失蹤而有些分神,但也不至于在最拿手的地方失誤。
可事實擺在面前他也不得不承認,夜裏卻一遍又一遍的複盤,想着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足足想了一個月。
想的都快精神衰弱了,眼看着家裏的情況的越來越不好,他只能咬牙放下這件事,繼續為生活奔波。
後面為房子的事徹底鬧開,外人指着他鼻子罵,說是他狼心狗肺,要不是老廠長念着舊情,他們一家早就背上幾萬的欠款。
那何嘗不是把他們一家逼上絕路,廠子給了他一條生路,卻狼心狗肺不知道回報。
那時候他嘴上硬是沒松口。
其實心裏還是挺內疚的。
這內疚的萌芽紮在胸口并不好受,稍微呼吸都覺得有些刺痛,夜夜夢中被千人所指,幾乎每一夜都會被吓醒的。
醒來後為了不吵醒身邊的媳婦,連翻身都不敢翻,硬是睜着眼到天明。
這些他從來就沒跟其他人說過,全都是一個人埋在心裏默默忍受着。
可現在,就這麽一瞬間。
葉大全只覺得呼吸十分通暢,他連着大吸幾口氣,感覺自己總算活過來一樣,“原來我沒錯……原來都不是我的錯。”
一個四五十歲的老男人,嘴中喃喃,眼淚跟着就滴落下來。
周邊的人本還在為這件事議論紛紛,聽着哽咽的哭聲,一個個心裏都挺不是滋味的。
都是機械廠的員工,他們不是沒見過葉工垂着頭站在高臺,任由臺下數千名員工批判指責。
就連他們都說過一些不好的話。
但這也不能怪他們,數萬的設備被損壞,這筆錢雖然不是他們工人們來承擔,但沒了設備趕不上進度,廠子裏的效益更不上,最後落在工人身上的福利也就少了很多。
分攤到每個人身上或許就一點點。
但一點點也是錢啊,就因為葉工的失誤導致他們有了損失,誰能高興?
有些是私底下不滿,有些脾氣大直接當面辱罵。
尤其是一次,廠子有個老爺子特別難纏,遇到事就是大吵大鬧,罵得還特別難聽。
忘記是哪一次的全廠批判了,老爺子當着全廠人的面對着臺上的葉工扔臭雞蛋,那場面要多難堪有多難堪。
連他們回想着都有些同情,身為當事人的葉工怕是一輩子都遺忘不了的痛吧。
現在瞧着葉工一手捂着臉。
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卻能從他顫抖的手以及手指之間溢出的淚看出他的激動,在釋放着擠壓三年的苦。
“現在好了,一切都真相大白,以後沒人會怪你。”
“雷建設也真不是東西,收了五千塊錢的好處費,給廠子裏進了一臺破爛貨,要不然也不會把你害的這麽慘。”
“行了行了,都一人少說一句吧。”胖大嬸掏出一條幹淨的帕子遞過去,她道:“你現在趕緊去公安局,雷建設已經被抓,你身為苦主有必要去讨個公道。”
“對對,我有自行車,葉工我帶你去。”
“騎穩點,別把人摔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