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木子還是個又懶又饞的公主,羽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儲君。
他是受過苦的,幼時在馬廊裏當差,處處受人欺淩,有時飯都吃不飽,不會做什麽富貴菜,就是用宮裏随處可見尋常簡單的材料做一些家常菜,味道也說不上多好,主要是管飽,倒也難為吃挑嘴的木子吃得津津有味。
他帶着她在宮裏躲過巡邏的侍衛當值的宮人,偷偷跑去羽國的幾處廢棄的沒人打理的宮殿裏,摘些能吃的野菜,運氣好的時候還能遇上一直膳食宮跑出的一只母雞。
他們逮了來,找到一處水井,就地殺雞,拔毛,起火。
他忙上忙下的時候,木子就坐在一旁,手裏還拿着一塊從宮裏偷偷帶出來的酥油豆麥,往自己口裏塞了幾口後,又将剩下的遞給他,他看着吃得一嘴芝麻可眼睛還盯着剩下的半塊酥油豆麥的木子,故意張大嘴狠狠地咬了一口,将剩下的酥油豆麥都咬進嘴裏,登時,香甜酥軟的酥油豆麥塞滿嘴,口鼻裏都充斥着一股酥油的香味。
木子沒了吃的,看着漸漸烤得外酥裏嫩的雞肉,眼巴巴地又湊了過來,見到木子饞得口水直流的模樣,他伸手将木子的頭發揉亂,見雞肉烤得差不多了,将雞腿扯下,遞給木子。
木子忙不疊地接過,顧不得上冒的熱氣,迫不及待地先咬了一口,滿嘴流油,燙得哈氣不止。
瑾淩見着木子這個傻樣,忍俊不禁,故意逗她,張大嘴道,“我嘗嘗”
木子有了酥油豆麥的經驗,躲開他,呼哧呼哧地又咬了一口,瑾淩看到如此護食的木子笑得眼睛眯眯的……
“主子?”蕭旬一臉擔憂地看着倚在房門處,望着天神情恍惚的木子,自那日宴會回府後,木子便一直這樣。
木子轉身,偏着頭看着蕭旬,明明他近在眼前,可聲音卻在她腦海中飄忽不定,似遠非遠,她莫名笑着問道:“弑淩呢?”
蕭旬紅了眼眶,“主子糊塗了嗎?在皇宮啊,不是主子吩咐送他去的嗎?”
木子眼底閃過一抹悲色,淡淡地“哦”了一聲,看着面前的空蕩蕩冷冷清清的庭院,不再說話。
這時,柏居捧着一碗黑糊糊的藥走進,笑道:“木子,先把藥給喝了”
木子看着他手中的冒着陣陣熱氣的藥皺眉問道:“我又沒病,為什麽要喝藥?”
柏居舀了一勺吹散了熱氣,伸到她的嘴邊哄道:“你把藥喝了,我就告訴你”
木子腦子轉不過來,乖乖地張嘴一口一口接過。
“苦嗎?”這藥是他開,他煎的,都說良藥苦口,他下的是十足十的量,半分都沒摻假,味道自然差強人意,可木子喝的眉頭都未皺一皺。
怕是心裏還要苦吧,柏居心疼地拿起一顆蜜餞喂進她的口裏,從臉上擠出個笑,“苦中一點甜”
“主子這樣,怕是舊病複發了”蕭旬皺眉道。
柏居想起,他帶着木子離開陌國的那年,她手臂上那一個個冒着血漬的針孔,心裏打了一個寒顫,伸手将木子頭上的銀釵取下,看着蕭旬道:“為避免她再做過激之事,這段時日我便在她榻前守着睡”
蕭旬道,“時間久了,任你是鐵打的身體都扛不住,再說……再說主子畢竟是女子,男女有別,晚上她若是起夜什麽的多有不便,倒不如我與九兒與家裏的丫鬟們輪換着伺候,倒也妥帖”
柏居略一沉呤,知道蕭旬說得在理,況且自己本就住在隔壁,夜晚睡得淺些,有些風吹草動倒也可以聽得見,便點了點頭,應允了。
前幾日晚上倒未有什麽動靜,偏偏這晚是一粗線條的丫鬟當差,一入夜,趴在木子的榻前打着呼嚕地睡去,而隔壁房間的柏居撐了幾晚,也撐不住,一不留神也睡得深沉。
深夜時分,木子被這丫鬟的呼嚕聲吵醒,恍恍惚惚地聽見有人在遠方叫她,便赤着腳,打開門,向府外走去。
天将明,宣城裏的一小叫花子美美地睡了一覺,直到餓得“咕嚕嚕”響的肚子将他叫醒,一睜眼,卻看見,一身着白衣,頭發披散的女子,赤着腳,手裏拿着一個雪白的饅頭,眼睛都不眨地看着他,見到他睜眼,嘴角泛起一抹笑,眼裏有說不出的愛意。
此時她正将饅頭遞給自己,“吃……”
這小叫花子只有七八歲的年紀,肚中饑腸辘辘,這饅頭對他來說誘惑力很大,雖然這女人行為舉止很怪異,可未能抵抗住本能,接過,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那女子見他吃得急,蹲下,一臉溫柔地撫着他的背,口裏不住地念道:“慢點……”
清晨,寇樓坐在馬車裏,看着發生在街道上的這副溫馨畫面,舉止異常,神情呆滞的木子,讓她嘴角微微泛起一抹微笑。
她揮了揮手,随行的仆人接到她的命令,下了馬車向木子走去,這仆人是個五大三粗的男子,見木子不過是個弱女子,想速戰速決,粗魯地一把抓住木子的手腕,帶着她向馬車走去。
木子此時腦袋雖不清醒,可因缺乏安全感,條件反射一般,順勢抓着那仆從的手臂向後一翻,再伸手向後掐住那仆從的脖子向後用力一扳,伸腿将他絆倒,再順手撿起地上的枯木枝,狠狠地捅向那仆從的喉嚨,動作一氣呵成。
即使是捅向侍從的是易折的枯木枝,可捅在他的喉嚨上,一陣讓人窒息的疼痛感襲來,仆從一時失聲,難受地捂着見血的喉嚨,一臉後怕地看着神志不清的木子,若是……若是剛才她的手中握的是一把匕首,哪怕是一支銀釵,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躊躇着不敢上前再招惹木子,馬車上的寇樓見着侍從這一副沒出息的模樣,怒從心來,恐耽擱久了,街面上人多起來,人多眼雜那,倒不好辦事,急步走出馬車,以她的身手,無知無覺地閃到木子的身後,一掌劈向她的頸肩,木子暈了過去。
她攔腰抱起毫無意識的木子,沒好氣地看了看那還捂着喉嚨一臉驚恐的仆從,壓低聲音吼道:“還不走!”
見那個坐在地上,手裏捧着個咬了一半的饅頭的小叫花子眼睛定定地看着這兒,從腰間将沉甸甸的錢袋取下,抛給他,冷冷道:“若還想活命,就管好自己的嘴!”
小叫花子将錢袋接過攏進懷裏收好,識趣地收回視線,将頭往地上破舊的棉絮裏埋了埋。
寇樓滿意地點了點頭,抱着木子向馬車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