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這日,宮人來報,七皇子求見。
明皇心內郁郁不得疏解,每日見着群臣左右不過提出一些賠償喪葬費治标不治本的辦法,倒不是他們沒有好主意,而是這主意太大太重,他們頭上的烏紗帽頂不住也就罷了,恐怕還要搭上項上人頭!
七皇子母妃雖不得寵,可七皇子素來能幹,交下去的事沒有辦不好的,如今煩悶不如見見他有無妙招,便着人宣他進來。
七皇子今日身着一墨綠色的長袍,原本是沉悶的顏色,可袖頭與衣領處由燙金一滾,顏色登時亮了幾分,七皇子體型高大,這一身格外襯得他沉穩內斂,讓人看了心內莫名一靜。
他提着一紫檀雕花的食盒,飯香陣陣,似乎還有酒的清香,明皇本來沒有胃口的,如今聞見這香味倒想嘗上一嘗。
“孩兒拜見父皇!”七皇子見着明皇,單膝下跪,行得是大禮。
這讓明皇方才想起已有段時日未宣見過七皇子,他看着平日裏一直被自己忽視的兒子,心內油然生出一絲愧意:“不必多禮,快起身吧”
“父皇,孩兒最近聽說您胃口不好,特命人做了幾道開胃小菜,您看看合不合胃口?”宮人會意從七皇子手中接過食盒。
面上那層是碟醬黃瓜,一碟魚香蒸豆腐,下面那層放的是一碗還冒着熱氣的米飯,一壺清酒。
都是很普通的食材,可菜式精致,足見制菜人的用心。
如今出了洪澇,許多子民都食不果腹,若送些大魚大肉,明皇平日吃膩不說,恐還會引起他心內不安,龍顏大怒,到時反倒得不償失。
反倒是如此小菜才是送到了他的心坎裏。
明皇聞着飄出的陣陣家常菜的香味,食指大動,見七皇子恭恭敬敬地垂手立在一旁,笑着柔聲道:“皇兒,你我父子二人好久未曾一起用膳,今日你便坐下,陪父皇我小酌幾杯!”
“是”
宮人連忙将案上的奏折文書等收拾好,又将這幾道小菜擺上,為七皇子端來一張坐席,添上一副碗筷。
七皇子落座後拿起酒壺先為明皇斟上一杯,推杯換盞間,幾杯酒下肚,明皇面色微醺,開懷一笑,心情很是愉悅。
笑不過轉瞬,想起皇城外跪的黑壓壓的人群,不禁哀聲一嘆。
“宇兒,朕想聽聽你對此次難民□□有看法?”
七皇子垂眉:“孩兒不敢妄議政事!”
明皇看着眼前這個恭謹知禮的兒子,疏朗一笑:“無妨!男兒志在四方,以前是見你還小不知事,所以大事都由你三哥頂着,如今你也大了,不該只做些跑腿的雜事,也該學學朝堂之事才是!”
七皇子聽見明皇冠冕堂皇之言,心內冷笑不已,好一個“還小不知事”!将自己的偏心摘得幹幹淨淨!
眼中的譏笑一閃而過,七皇子如明皇所願眼裏堆滿感激之情,“是”
“父皇深受子民愛戴,他們此番不過是被洪澇逼得沒有辦法所做的無奈之舉罷了!所求不過有三,一是,如今朝廷赈災一事已經鬧出了将近十條人命,當務之急還是得找出罪魁禍首還他們一個公道才是!”
明皇一臉認真地暗自思索,若是找人頂包,這倒也不難!
七皇子見明皇聽得仔細,接着道:“第二,便是解決根本,如今難民們最關心的不過是生計問題,如今商城商鋪,客棧林立,百業待興,正是需要用人之際,一方面我們可以登記災民信息,鼓勵災民就業,制下規定,若是商鋪有雇傭記錄在冊的災民做工,滿了五個以上可免征百分之三的稅,滿十個以上可免征百分之五,往上類推,二十封頂!”
“另一方面,便可派人前去治療水患,百姓安居樂業,這次□□自然迎刃而解!”
七皇子說完頭低得更低了,恭順十足。
明皇聽完朗聲一笑,扶掌說道:“好!枉前朝官員每月領着俸祿,竟還比不上朕的孩兒,每日想出的不過是些賠償喪葬費的主意!”言語裏滿是驕傲。
七皇子早就請與他交好的朝堂官員深聊過,這些主意也都不是他想的,而是由那些官員想出,按下不表,交由他來說罷了!
“你說有三,那第三點呢?”
他起身向後退上一步,跪地作揖道:“父皇既要聽第三點,還請恕孩兒不敬之罪!”
明皇點頭:“這是自然”
得明皇應允,他方才說道:“這番事故負責人是皇室,為安撫難民,理應由皇室人員出面致歉才是!”
明皇眉頭皺起,這位人選第一便是負責人三皇子,可想起三皇子那不争氣的模樣,他就心裏壓着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怒氣。
“唉……”
他嘆道,子債父還,為今之計也只有他拉下這張老臉。
“是朕用人不淑,如今便由朕向萬民請罪!”他說完這句恍若蒼老了十歲,充滿了無力感。
“父皇”七皇子重重叩頭點地說道“孩兒平日裏不曾有機會呆在父皇身份盡盡孝心,兒子也是皇室成員,便由兒子來替三哥向難民致歉最為妥當!”他不敢說是替明皇,恐有僭越之嫌。
明皇看着跪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三皇子,如今遇見事在他身邊為他着想的只有這個平日裏不受他寵愛的兒子,他心中一暖,之前的愧意被這暖氣一熏,脹得更加大了,像要把他的整個心都堆滿。
他從繡着祥雲盤龍的金座上起身,将還叩在地上的七皇子扶起,拍着他的肩,一時無言。
連着幾日,明皇雷厲風行,以失職之罪将負責難民居修葺與施粥的主要負責人革職定罪并于午門外斬首,允許衆人圍觀。
由七皇子監斬。
監斬那日,七皇子身着白衣,草繩束發,後背縛着一根藤條,他是要學廉頗負荊請罪!
待到他将簽令牌扔下,那人人頭落下,骨碌碌地滾向人群,在他們腳邊停下,一雙還未閉上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群難民,他們被盯地心裏一陣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