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的地盤她才不怕,不過也未再出聲,視線回到水閣。
果不其然,這場會佳人的戲碼一點趣味都沒有,佳人自顧臉紅,俊郎清淡如水。
陸玉吃了一塊糕點便不再理會身旁絮絮叨叨的女子,神色清淡疏離,隐隐還有一絲不耐。術嫣然嬌羞的低首垂眸,含了無限婉轉的旖旎遐思。
“你先下去吧。”陸玉籠罩在一片淡漠中,看起來有些遙遠。
術嫣然的喋喋不休一頓,擡眸露出點點委屈的水光。最後,還是一步三回頭的走出水閣。
快走到回廊的盡頭,迎面而來一名中年男人。她立即上前見禮。
那中年男人約莫四十左右,虎背熊腰,雙目炯炯,不怒自威,由內而外自然而然流露出一股剛猛的氣勢,叫人不敢小觑。
八角水閣中的陸玉在看到遠遠行來的男人時,周身的氣場又冷了幾分。瞥了一眼,視線回到前方煙波渺渺的湖面。雖是人工開鑿的湖,面積一點不小,一眼,竟看不清對面的堤岸。
“他是誰?”幽蘭若支着下巴,好奇的問道。
“玉的生父。”莫讓亦撿了個舒服的姿勢半靠着看戲。
“真不像!”幽蘭若沒忍住,直接吐槽。那個男人雖然氣勢很淩厲,但就長相,啧,陸玉是精致絕倫的藝術精雕,而這個男人不但走的粗犷路線,還粗犷得有點過頭,真看不出陸玉一副絕色容顏跟他有半點幹系。
莫讓嘴角抽了抽,白了她一眼,“你看人是這麽看的嗎?”
幽蘭若想說不是,這個得靠比對染色體做親子鑒定才能确認,回廊上的陸父已經越過術嫣然向水閣行去。牆頭上的兩人頓時閉了嘴,饒有興致的繼續看戲。
“嫣然自幼在府中長大,由你母親親自教導,規矩禮儀性子人品都是不差的。”陸父走進水閣,第一句話如是。
看不出,長相淩厲的嚴父語氣中是難得的慈愛。
陸玉未曾起身見禮,甚至視線都不曾轉動一下,語聲有些飄渺,“所以呢?”
“你年紀也不小了,也是時候納個妾了……”
“呵,”陸玉視線自水面收回,卻未回身,随意靠在身後的柱子上,有意無意的把玩着腰間的佩玉,“我還不曾娶妻,納什麽妾!”
“原本早給你一門親事,你不滿意要退婚我跟你母親也不攔着,那丫頭身份确實太低微。”陸父的目光掃過陸玉手中的佩玉,須臾傳遞一則信息:“列王府的承平端莊賢淑,容姿秀雅,倒不會太委屈你。只是兩府都是高門望族,婚事斷然不能馬虎。”
幽蘭若蹲在牆頭差點沒驚掉眼珠子,果真人不能貌相不能貌相,這麽魁梧剛猛的嚴父形象,幹起老媽子事來竟然如此順遂,那一絲違和的感覺不得不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産生的錯覺?
“哈!果然是被關着相親,真是現世報啊!”莫讓解恨的盯着水閣中的一幕。
聞言幽蘭若狠狠的剜了一眼莫讓,眸中是不加掩飾的危險。莫讓打了個哆嗦,指着水閣低聲告饒,“看戲,看戲。”
幽蘭若此時哪裏還有心情看戲,但撞着這麽要緊的一幕,卻不得不選擇窺個始末。
陸玉聽到陸父的話,并未露出太多意外,薄唇微微勾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低微,在父親看來,暖香公主的身份可是不低微?”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陸父大驚失色,看向兒子的目光中全是不敢置信。
“父親,我有喜歡的人。”未及陸父再言,陸玉回身,周身依舊是淡漠疏離的氣場。
“哼!那個風塵商女?”陸父回過神來,臉上微染了幾分怒氣,“一個風塵女子,還是商賈出生,哪裏配得上你的身份!陸家的門楣不是她能高攀得起的。不過若你喜歡,婚後允她給你做個侍妾,也無不可。”
想也沒想,幽蘭若抓起腳下的瓦片就向水閣砸去,驚得莫讓三魂差點散掉兩魄,連忙拉住她,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緊緊的圈住她,“小姑奶奶,現在咱們沒有反擊的資本,一切委屈只能忍,忍,忍!”
開玩笑,這要砸出去了,他不死也得脫成皮!
幽蘭若真是忍無可忍,胸口劇烈起伏着,“是可忍也,孰不可忍?”
憂憤的目光直直的盯着八角水閣,長這麽大,她不嫌棄別人身份低微就算仁慈了。沒想到有朝一日被人嫌棄自己身份低微?真是天大的笑話!
陸氏父子的對話外人确然不合适介入,但幽蘭若心底突然期待陸玉能出言為她辯駁幾句。
只是,她眼中的期待之光漸漸黯淡。
面對陸父的輕鄙言語,陸玉仍舊有一搭沒一搭的撫摸佩玉,眼眸微微阖上,不欲多言的做派。這一副模樣固然讓幽蘭若暗氣,比幽蘭若更氣的卻是水閣中的陸父。
陸父眼角抖了兩抖,最後一甩袖大步離開了。這個兒子他寵愛至極,他不會輕易由着他放縱堕落,卻也無法強求他。
“玉雖然還未承襲爵位,但羽翼已豐,他想娶喜歡的女子,會有些無傷大雅的阻礙,但要他娶不喜歡的女子,那決然不可能。”莫讓盡心盡力的為陸玉說着好話。
幽蘭若不禁冷笑,轉身盯着莫讓打量了一圈,“承平郡主端莊賢淑,花容月貌,傾國傾城,是個男人,都會動心,玉郎喜歡上她也未必沒有可能。”
“幽小姐這是吃醋?”莫讓作恍然大悟狀。
幽蘭若一噎,正想找些話語搪塞駁斥,忽然感覺身後升騰出一絲隐隐的冷意,奪命的危險飛速靠近。她不會武功,但瀕臨生死,那一瞬間的感覺總那麽敏銳而準确。
據聞人有三魂,命魂主其身,天地二魂幽于外,三魂交合時,可知前生來世。而生死關頭,三魂最易交合。
那一瞬間,幽蘭若大腦空白,全部的神思,隐隐凝聚出一個背影,她還未看清那個背影,即被莫讓的驚呼喚醒。
從莫讓的眼珠子裏,幽蘭若清晰的看到背後一個茶杯攜着驚天之勢飛過來。如此速度,她和莫讓根本躲避不及。
幽蘭若閉眼,嘆息着時運不濟,順帶想了一下,若自己不幸殒命,陸玉會不介意人鬼殊途,與她舉行冥婚嗎?
然而,等了好一會兒,幽蘭若也未感覺到神魂離體的輕盈。
睜開眼睛,幽蘭若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呵,陸公子這是急着殺人滅口嗎?”冷冷的話語吐出,其間竟有一絲顫抖。“何須啊!我雖未一介女子,也曉得進退有度,方能不自取其辱!”
幽蘭若的聲音很冷,陸玉的臉色卻更冷。
“你來這裏做什麽?你知道剛才多危險嗎!”
陸玉抱着幽蘭若的雙手微微顫抖,若不是及時聽見莫讓的驚呼,他後發先至在茶杯抵達牆頭時抱着她躲開,她必定殒命!
幽蘭若目光不經意轉動,莫讓發冠微亂,狼狽的站在三丈外,而牆後的那棵老樹,樹杆中間被打出一個窟窿,形狀正是一個茶杯的輪廓。這得多深的功力啊!
嘴角凝出一個諷刺的弧度,幽蘭若目光落在園中幾顆長勢頗好的蘭花上,“危險?我從不知道原來你會給我帶來致命的危險。”
陸玉斂盡星輝的眼睛眯了眯,審視的目光仿佛透過幽蘭若的雙眼看見她心底。
但女子的氣勢不減反增,與他對視半分不讓。
三丈外的莫讓無語的哀嘆一番,早知自己還是乖乖在書房翻美女丹青,這戲真不是好看的,幹笑一聲:“兩位彼此都已經見到想見的人了,就沒我什麽事了,先告辭了。”
話落,招來陸玉淩厲的一瞥,莫讓頓時僵在原地。
“大少當有始有終,既是你帶我來,也因帶我走。”幽蘭若自陸玉懷中跳出,向莫讓行去。
只是腳步還未邁出,手上一緊,卻被陸玉緊緊拉住。
幽蘭若回身,一臉的意味深長,“陸公子有良緣佳偶,難道還要我留下做見證嗎?真是抱歉的很,小女子身份低微,恐折了二位的高福。”
陸玉臉色微變,視線越過她對莫讓道:“還不走?”
得了大赦的莫讓立即一躍而起,越過牆頭消失無蹤。
望着空空如也的牆頭,幽蘭若暗恨,摔開陸玉的手,“陸玉,你若覺得我幽蘭若能忍你想齊人之福,那就趁早絕了往來吧,鬧出人命你我都不好收場!”
、【63】總角言笑
陸玉雙眼危險的眯起,那其中的淩厲猶如實質的刀鋒淩遲着幽蘭若臉上靜寂的幽暗。
幽蘭若冷冷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如玉無雙,風華絕世,這是她動心的人,但即便再喜歡,她也不會失去自己的原則。
須臾,淩厲散去,陸玉一笑,“讓我娶承平郡主是父親的意思,我又不曾答應,你生哪門子氣?”無耐一嘆,“當年他們給我定下親事我才幼年,由不得我的意,到了如今,我的主,豈是別人能做的?”
幽蘭若想說,那個別人是你的父親,但終究什麽也沒說。
“難道我們的情脆弱如此,連這點風浪都經不起,你就這麽不相信我?”陸玉灼灼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幽蘭若。
若是往常,幽蘭若該順勢而下了,但今日,她偏偏想探一探陸玉的底線。
“陸玉,你不介意我的身世,但總有人介意我的身世。那些人避得遠遠的我倒可以裝作不知,若是不知深淺的在我面前叫嚣,那就是自尋死路。我幽月可以容忍閑言碎語,但還沒大度到寬恕當面的言語相辱。”
女子的神色肅穆,陸玉完全相信她說到做到。其實某種程度,他們是一樣的人,沒有用言語解決的興致時,通常選擇武力。
“我不會容人羞辱你。”陸玉信誓旦旦,“你難道忘了,我說過會護你一生,更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幽蘭若嗤笑,嘴角勾出一個譏诮的弧度,剛才不知誰沉默不言!
華美的庭院一縷幽香随着晚風飄散,是蘭花的香氣。
蘭花,本該長于空幽深谷,開花的時節也不是仲夏六月。但陸玉能讓冬梅開在夏日,區區蘭花又何足道哉?
“陸玉,這樣的話,我從前也聽過的。”相悅的男子就在咫尺之外,幽蘭若卻突然感覺到一股隔世的孤寂。
“從前,我以為人海茫茫中不相幹的兩個人,能相識相知,牽連他們的情是世界上最聖潔的東西。後來我才知道聖潔不過是虛妄的執念,是世界上最脆弱的東西。”落寞的聲音有些遙遠,有些空洞。
幽蘭若偏頭俯視向腳下花盆中的蘭花,花盆很精致,釉色很出彩,但蘭花終究更适合長在深谷中。
“從那時起,我再也不會寄望情能帶給我什麽。我想要的一切,只會憑着自己的手段得到。”幽蘭若擡眸,定定的望着陸玉,“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不想有朝一日和你成為仇人。”
所有違背自然規律存在的事物,最終的結局都是消弭。幽蘭若,只想順應局勢安度餘生。
而陸玉,最不相信的,便是天命。
“幽月!你說的什麽混賬話!我不知道你從前經歷了什麽,但你怎麽能拿別的混蛋來跟我比?”陸玉想是氣極了,竟出口成“章”起來,“這對我不公平!你可以不相信我所說的,但不能将別人犯下的罪強加到我身上。你自問,相識以來,我何曾對你食言?”
他們相識兩月,他事事順心她心,處處如她意,誠然再謹慎小意不過,但人的一生,是很漫長的啊。
“月兒,”陸玉雙手緊緊的鎖住幽蘭若的肩膀:“我承諾過的事,一定會做到的!相信我好嗎?這世間生靈衆多,但他們都不是我。睜開你的眼睛看清楚,如果這世界上有一個人是不會負你的,那一個人,一定是我!”
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幽蘭若臉上的神色未有絲毫為其所動,她望着陸玉絕世的容顏,想望進那一灘星輝中,卻如何也無法抵達。
“那麽,玉郎,你從前,也說過這樣的話嗎?”幽蘭若輕輕的靠在陸玉的胸膛,阖上眼睛。
從前,在此刻之前。去日之事不可追,原本幽蘭若以為自己的心已經能做到這一點,但清晰的感覺到陸玉身子微震時,她發現,她不是灑脫飄逸的仙人,更不是跳出紅塵的聖人。
明明很輕微的顫動,在那一刻卻似浪潮一般鋪天蓋地,席卷了幽蘭若所有的柔情。
“陸玉,我們的情意,到此為止吧。”
幽蘭若離開陸玉的胸膛,拉開與他的距離,看了他一瞬,接着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下一個吻,最後很自然的說出這一句話。
這是結束的吻,這是訣別的言語。
“到底要怎麽做,你才不會對我存疑?”陸玉阖上眼睛,嘴角是滄桑無奈的弧度。
未及答言,幽蘭若陡然感覺身子一輕,陸玉将她打橫抱起,徑直向水閣對面的一間暖閣行去。
“你想幹什麽?”幽蘭若的聲音即清且淡,沒帶什麽感情,卻叫聽見的人無端心涼。
“給你一個證明!”陸玉腳步不停,須臾走近暖閣,擡腳一踢,房門打開,越過珠簾,向內室行去。身後珠簾碰撞聲泠泠如山澗清泉。
內室臨湖而建,室內裝飾頗為簡單,較之清梅居多不了幾件物什,只是窗下的軟卧,比清梅居的更加柔軟舒适,窗外的湖面,比清梅居的梅花更柔婉。這種臨窗設榻的癖好,陸玉似乎情有獨鐘。
“你終于想通了嗎?”躺在軟榻上,幽蘭若有一絲恍惚。眼前的男子,有一絲陌生,又似有一絲熟悉。
男子星眸中閃過一絲幽暗,須臾,俯身湊近,在他薄唇将要落到女子紅唇上時,女子突然一偏頭,他的吻自然的落到她的頸窩。男子卻不以為意,薄唇微張,在女子雪白的頸窩用唇齒輕輕撩撥。
幽蘭若頓時感覺一股酥麻傳遍全身。
“這一夜歡愉,原本是我欠你的,還了也好。”幽蘭若微微仰頭,手臂擡起,放在陸玉的背上。
晚風吹盡,幸不辱命将夜幕如期帶至。暖閣內瑞鶴燭臺上十八支蠟燭噼裏啪啦的爆出聲響,一片燈火通明的照耀下,青年男女的熱情,不見絲毫羞怯。
衣衫半退,胸前露出一大片春光,幽蘭若早已情動,陸玉溫熱的掌心探入裏衣,更引得她一陣陣顫栗,不由自主的,素手用力扯開男子的腰帶,柔軟的掌心極力的探尋……
“玉兒……”
暖閣外一陣輕緩的腳步聲自遠及近,在幽蘭若的紅唇襲上陸玉健壯的胸膛時,已經有所察覺,但*中的男女,只顧更歡暢了。及至腳步踏入暖閣,兩人驚醒,卻有些晚了。
“母親來了。”陸玉離開軟玉溫香,雖不舍,也無奈。
“你就這樣出去?”幽蘭若驚呼,不敢置信的瞪着陸玉。
陸玉瞥了她一眼,視線飄向屏風外越來越近的身影,出聲喚道:“母親!”
幽蘭若頓時暗恨,陸玉還真只能這般出去,否則他的母親轉過屏風得晤兒子與人香豔旖旎的場景,丢的可不是陸家的人!
陸玉轉過屏風,正止住了顏西靈靠近的步伐。
見到衣冠不整的兒子,顏西靈驚愣了一瞬,視線下意識的向屏風內看去,但屏風太厚,加之光線作用,看不清裏面的場景。
此刻的陸玉,除卻那條暗紋騰雲腰帶,身上的穿戴一件不少,但正是缺了這條腰帶,讓他全身的裝束散亂不堪,外袍斜挂在肩上,外裳雜亂的散開,裏衣淩亂着到處都是皺褶。健碩的身體袒露,直延到小腹。
顏西靈說不出心下是什麽滋味。像他們這樣的大家族,男子十三四歲就通曉人事,陸玉如今的年紀連個通房都沒有,本是她做母親的失職,此刻見到性子寡淡的兒子開竅,她當該欣慰才是。
淡淡的瞥了眼屏風後,顏西靈上前将陸玉拉出去幾步,順手取過屏風上的懸挂的一條腰帶,低身将陸玉身上的每一件衣裳整理齊整,親自給他系好腰帶。
在顏西靈為兒子整理的時候,幽蘭若亦起身整理衣冠。她輕手輕腳的走近屏風,透過輕紗,隐約能見到一個美貌的婦人。
“母親,父親說我該是成家的時候了,我亦覺得可以娶妻了。”待顏西靈将腰帶束好,陸玉拉着向外室走去,輕笑擡出今天的話題。
顏西靈靜靜的看着兒子,她是心思剔透之人,又是自己的兒子,哪有不曉得他心底盤算的時候,“你想娶那個風塵商女?”
“是。”陸玉直言肯定。
顏西靈無奈的搖搖頭,“你知道不可能的,玉兒,你的身份擺在那裏,尊極貴極,一個風塵女子豈能配得上你?你父親是絕不會答應的,而且,若有朝一日,你繼承……”
“母親,”陸玉打斷道:“只要母親成全不就可以了嗎?母親有辦法讓父親答應的不是嗎?”
顏西靈怔了怔,素來請冷淡漠的兒子,不曾如此堅持一件事。
“玉兒,你從前喜歡那個小丫頭,後來覺得配不上她,主動放棄,故意讓她傷心,如若她還未對你死心,一直心心念念你回頭,你還是要執意選擇一個卑微的商女嗎?”
月移影動,上弦月的清輝還不明朗,但照進暖閣,仍舊比燭火更亮堂一些。
顏西靈沉靜的目光仿若歷經世事,洞悉塵世,遺下一種歲月靜好的美。
這樣的靜好,容易發人深省,叫人藏不住一絲旖思。
------題外話------
下個月初預備沖更新榜,瘋狂存稿中
、【64】安頓舊愛
暖閣的地面由打磨光滑的青石地板嚴絲合縫砌成,地板上鋪着柔軟的獸皮地毯,按理不可能感覺到冷意,但幽蘭若分明的察覺到一股寒涼自青石地板穿透獸皮地毯,化入四肢百骸。
幽蘭若不知道在陸父口中身份低微的女子,陸玉的母親是如何看待,但不管什麽心态,都比她這個身份卑微的商女更中意。那個女子,呵,陸玉心底是怎麽想的呢?
她不知他們的過往,而他的母親,想必分外熟知他們的前情後事,情怨糾葛。他會如何回答他的母親呢?
幽蘭若閉眼,她驚覺自己竟然不敢繼續探聽下去。無論是何種答案,都不是現在的她能承受的,雖然半個時辰前,她對自己的情意做了結,而一刻鐘前,她意亂情迷幾欲與陸玉颠鸾倒鳳。
陸玉的母親,顏西靈明知屏風後藏着一個女人,此時此刻此情此境,她這樣問陸玉,又何嘗不是別有用心?
這個問題陸玉可以回避,顏西靈不會追問,幽蘭若更是暗幸。但倘若這麽做了,陸玉便不是陸玉了。
知子莫若母,歲月不曾洗滌顏西靈的美貌,更不曾消減她的聰慧,僅僅一個回合,幽蘭若便知屏風外這個年近四十卻保養得宜看不出真實年齡的婦人,不是空有皮相的花瓶。
若有朝一日,她二人交鋒,勝負還真是難測!
陸玉沒有立即回答,顏西靈耐心的靜候,不驕不躁,不愠不怒。暖閣中只剩下心思各異的三人輕緩不明的呼吸聲。
“母親,如果再給您一次機會,您還會選擇父親嗎?”良久,陸玉打破沉默,沒有直接回答他母親的問題,而是抛出堪稱大逆不道的疑惑。
顏西靈微微驚訝了一瞬,顯然很意外兒子會這麽問她。固然她有傾國傾城的姿色,卻少了宜家宜室的賢惠,這些年夫妻不睦是衆所周知的事實。而他們的兒子,心底又怎麽會沒有芥蒂?
“當年嫁給你父親,确然另有隐情,這麽多年過去了,再選擇一次,也許不能十分堅定,但走到這一步,我卻不曾後悔過。”顏西靈緩緩吐出的話語,夾雜了一絲說不明道不清的意味。
母子雖是聚少離多,但素來相處融洽,似這般悖逆的話題,也無須刻意避諱。
“母親當年為形勢所逼,避過龍潭,落入虎穴,能得父親多年不棄,也算幸運。”陸玉微微感嘆,當年的形勢危急他不曾見識過,來龍去脈卻十分清楚。
話音一轉,露出堅定的神色:“但是,母親,我和你不一樣,我沒有後悔的餘地,我喜歡一個人,想娶她,傾盡全力也要得到她。唯一會後悔的,便是一旦錯過,就再也挽不回。”
“當年的她,她曾離我多近,現在就離我多遠,”回憶起從前,陸玉的眼底浮現一絲痛楚,但神色是愈加堅定,“我曾有多想與她共結連理,現在,就有多想與她分道揚镳。”
幽蘭若低垂的雙眸猛然擡起,淩厲的視線穿透輕紗屏風直直落在陸玉的身上。
而顏西靈靠在椅子上的身子輕微的顫抖起來,整個人好似風中的落葉,目瞪口呆的看着唯一的兒子。
三道輕緩的呼吸,均加重了幾分。
“玉兒,我知道你心中對你父親一直有怨怼,這麽多年不管他做什麽你都不肯與他親近,”顏西靈費了很大氣力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凄楚道:“其實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能保護好你……”
說着,已是泣如雨下。
褪去雍容尊華,優雅的的氣質,她不過一個女人,一個母親,那些她最不想要的,從來都擺脫不了,譬如浮名,而最想要的,從來都得不到,譬如天倫。
“母親,我不曾怪過您,只是不願和母親一樣,被虛華的外物掣肘。”話落,陸玉屈膝跪地,擡頭望着自己的母親,“請母親成全!”
顏西靈顫抖着站起身,俯身她引以為傲的兒子,自他懂事,她便不曾約束過他,所幸他很懂事,幾乎從未讓她操過半分心。其實她也沒有閑心放在陸玉的身上。
“玉兒,你當真不在想那個丫頭了?”顏西靈不死心的問道:“若我去為你說解,她可以原諒你抛棄她的苦衷,你也不會回頭了嗎?”
“母親,她說不能容忍我享齊人之福呢!”陸玉視線若有若無的瞥過屏風,唇角竟是癡癡的笑意。
顏西靈驚詫了一瞬,亦瞥過屏風,回頭掙紮着欲再勸,“但你知道,這很困難……”
“母親,這是唯一求您的事。”陸玉截斷顏西靈的話。
灼灼的眼神昭示着不會退讓,顏西靈悲傷的目光最終變得深邃。
“那麽,我只能答應你了,我最愛的孩子。”顏西靈語聲平靜,神色卻有一絲木然。
良久,顏西靈再未說話,看了一眼陸玉,直起身走出暖閣。姿态一如來時雍容,只是腳步中多了沉重。
“陸玉,你又何必逼迫你的母親?”走到陸玉身後,幽蘭若停下腳步,低垂着腦袋,視線正落在陸玉緊握的雙拳上。
“這是最簡單奏效的方法。”自顏西靈離去,陸玉一直保持着跪立的姿勢,目光追随母親離去的背影,“月兒,我以為我有耐心和時間等你,謀劃我們的将來,但越到後來,我越發現,你的心思太難定了,在我能把握之前,我必須将你娶回家中。屆時你再變,總不能将我變下床榻。”
幽蘭若嘴角抽了抽,賴上她了?
“陸玉,你的母親答應為你籌備婚事,但我并沒有再答應嫁給你的,你也太自以為是了。”幽蘭若涼涼道。
陸玉拉着幽蘭若借力站起身子,跪了太久,腿有點軟呢!“月兒,母親是大家出身,東洛國也再沒比她更大氣的女人了,為自己兒子張羅婚事,備下的聘禮絕對是絕無僅有的豐厚。”
扶着陸玉的手一僵,幽蘭若不敢置信的看着陸玉,這是用錢砸她的節奏?
素來只有她幽蘭若拿錢砸人的,還沒見過比她更財大氣粗的人,這真是要翻天了?
“最重要的是,母親不似尋常的婆母,她掌家的府邸,絕不會占用兒媳一分一毫的嫁妝。”陸玉站穩,不顧幽蘭若的怒目而視,繼續道。
幽蘭若微愕,誰說陸玉清冷淡漠,疏離遙遠?不動聲色的細察身邊的大小事件,不放過任何細枝末節,這份耐力和城府誰能及得上?
含恨,還是含恨,她的氣節是財大氣粗的沒錯,但現實是截然相反的束縛。現實總能逼得人無奈至極。
“陸玉,要我答應嫁給你,也可以。”幽蘭若深吸一口氣,“不過,有幾件事情,我想問清楚,希望你能認真回答我。”
“嗯!你問。”陸玉含笑點頭,能得她松開,想來不易。
幽蘭若沒有立即出聲相問,她低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再擡起頭時臉上換上鄭重的神情,“我很讨厭移情別戀的行為,但是若真是兩人不合,就委實沒必要勉強在一起了。你我走到如今,還沒有太大的不合,也沒有對立之處,算是幸運的。我想知道,當初你為何會放棄你的未婚妻。”
“是我負了她。當初因為一場變故,我選擇獨自承擔,用了極為偏激的方式,讓她生了誤會,我和她,漸行漸遠。”沉默了一下,陸玉低沉的聲音響起。
幽蘭若恍然,那場變故,估計就是那難言之隐,不得已的苦衷。陸玉帶過,估計是不會詳細解說了。
“時至今日,你對她還有幾分情意?我和她在心裏又有什麽分別?”幽蘭若繼續問道。
“月兒,你們在我生命不同的階段相遇,沒有可比性。不要問我誰更重要,這很愚蠢。”陸玉盯着幽蘭若的沉靜若水的眸子。
“當初我心悅她,招惹了她,如今我不願娶她,卻不可能完全漠視她,在将她交付到值得她托付終身的人手中之前,我對她有一分難以推卸的責任,若我不能盡責,我一生也難安。但也僅僅如此。我想攜手白首的人是你,這一點我很清楚,也正因如此,我不想在你我的深情之下留下遺憾。”
幽蘭若的神色依舊是平靜的,但心底卻無法平靜,她從未想過陸玉打的是這樣的主意。
難怪,那麽多時日,陸玉的眼底總是時而出現一絲化不開的愁緒,愁緒上頭頂着對她的柔情,叫她難以分辨。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她又問道。
“原本想讓阿讓娶她,但是阿讓覺得她不夠單純。她和阿讓也算門當戶對,我不想輕易放棄,将她的丹青,夾在三百卷畫軸中,若能讓阿讓中意,雖只是容顏,我也想再撮合一下。”陸玉半是感嘆半是惋惜。
只是,聽聞此言,幽蘭若瞠目結舌的望着陸玉,眼目中全然是難以置信,撮合曾經心悅的女子和最好的死黨?恕她孤陋寡聞,真是難以理解陸玉的路子。
這是陸玉與幽蘭若的區別乎?這是男人與女人的區別乎?
------題外話------
呼籲看正版,素玉沒有太多說的,只希望能得到讀者的尊重
、【65】相悅之幸
心底再一次為莫讓哀嘆一聲交友不慎,幽蘭若發誓,即使下一次陸玉果真将怡情劍插入莫讓的肋上,她也會很淡定的。
“哎,玉郎,我想我真的可以釋然了。”幽蘭若轉身走到窗下,窗外是一望無垠的湖面,夜色籠罩的湖面,看起來有幾分陰森。
幽蘭若将這片陰森映入眼底,輕嘆道:“并非為你對那位小姐的安置妥帖周全。而是覺得你這般行徑,那位小姐得知了,估計不會原諒你。”
設身處地的想一下,幽蘭若是無法原諒這樣的“照拂”。
在世間有那麽一個人,他曾經很喜歡你,想要給你幸福,但有一天,他突然給不了了,于是他安排下另外一個人來給你幸福。他急着想讓你有一個好的歸屬,不過是為着減少心底的內疚,去追尋他的幸福。
終究,兩個人的幸福是不相幹的。
“呵,”陸玉自嘲一笑,走到幽蘭若身邊,與她一同看向看不清的湖面,“月兒,你覺得我的心思很龌龊嗎?我也覺得自己很卑劣,但我就是移情別戀了,認識你後,再見到她我已經不再想娶她了,對她的喜歡随着歲月的流逝,消失得一幹二淨,此刻溢滿的,是對你的喜歡。”
幽蘭若嘴角抽了抽,這厮故意的!
“你就這麽篤定我逃不開你的手心?你不擔心我信以為真與你情意兩絕,從此陌路?”幽蘭若偏頭睨了他一眼,挑眉問道。
“哎,這就是事實,又有什麽辦法呢?”陸玉低頭輕嘆。
憑心而論,幽蘭若是喜歡陸玉的。這一段感情她一直在猶豫不決,無形中又在縱容其滋長,陸玉已經付出了那麽多,決心也那麽堅定,其實不負責任的人是她。
此時她可以選擇放手,但她真的想放手嗎?
兩個人相識不易,相悅又是何等幸運?
茫茫人海喜歡的人可以有很多,喜歡自己的人也可以有很多,喜歡的人恰好也喜歡自己,那就很艱難了。而兩情相悅的人,錦紅已鋪就,不牽手踏過又意欲何為?
“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幸運,我是你此刻喜歡的人,不是你從前喜歡的人。”幽蘭若望着漆黑的夜空,今夜無月亦無星。
不管是無月還是無星,都不過是因為目力不及,星星和月亮,挂在宇宙中,從不曾消失過。
“月兒,只此一次,我的一生再也不會有從前,往後,你就是我的唯一。”陸玉堅定的聲音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