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評論

圓月高挂之時,那預留的廂房裏依舊是漆黑一片。

她暗嘆一聲,拉住伊璧如的手走向岸邊。

凄美的洞簫之聲宛如發自天際,由淺入深,慢慢地沁進心裏,銀鈴三響,踏水之聲驟起,漆黑一片的水面,忽然亮起了一盞紅色的蓮花燈,接着,兩盞、三盞、四盞、五盞……直到數十盞,映照着一方波光粼粼的水面,圓月的倒影如銀盤一般正在其中,一團火焰慢慢地從銀月邊的水面站起,鮮紅的衣衫在風中獵獵飛舞,玉足纖纖在水面畫上一道圓弧,水激起,如銅鈴般清脆,“嘩”地一聲沒入水面。

雪白的纖足撥弄着湖水,婀娜的身姿緩緩的旋轉着,她同湖水似乎只是在嬉戲,如同最最純真的孩童,肆無忌憚,慢慢地,似乎這些都不能滿足她了,身子越轉越快,周圍激起的水花越大,遠處傳來了波濤洶湧的聲音,她卻笑得無邪,飛舞的手臂如火焰的枝條漫向遠際。

激起的水花形成了薄霧将她籠罩其間,空着只聽得見水浪拍岸的聲音,只看地見那如火般的身影狂傲飛舞。

“呤……”淺淺的絲帛摩擦之聲傳來,又是一陣踏水之聲,卻是急促,雪白的人影從暗處踏水而來,宛若九天仙子傾城臨世,長長的水袖沒有絲毫停頓的急發而出,打向水妖的面頰,一切宛如情境重現,衆人本自被伊璧如的出場驚呆了,卻又馬上陷入了對往事的回憶,這樣跌宕起伏的打鬥,這樣美妙絕倫的舞蹈,只能屏息靜氣,入神觀賞。

最後冰兒那重重的一擊,水妖倒向了水面,而冰兒也自化作一尊石像,站立在一側,冰雪般的面容肅穆安寧,石臺緩緩下降,水妖沒入水中,“嘩”地一聲燈火俱滅。

衆人沉浸在那悲傷的情境中無法自拔,以為這便是結尾,暗暗惆悵,忽然,遠處的一盞潔白的蓮花燈亮起,接着又是兩盞、三盞、四盞、五盞……直到數十盞,衆人無比驚訝,遂凝神細看。

一道潔白的人影緩緩站起,嬌小的身姿并不是霜合或是伊璧如,十三、四歲的年紀,秀潔的面容帶着稚嫩,正是皎皎,她雙鬟垂下,雪一般的衣衫與伊璧如的相似,她亦赤足站在水中,翩翩起舞。此時配着低沉幽遠的埙聲,被似夢似幻的燈火映襯着,水中的人兒宛如小時的冰兒,那是神女冰兒最美的回憶……

蓮花燈又“嘩”地一聲熄滅,在別處緩緩亮起,一圈、兩圈……冰兒的記憶又再開啓:那中間緩緩舞動的人兒正是伊璧如,她充滿了生氣,臉上兀自帶着一絲絕美的微笑,時間定格在這一瞬間,淡淡月色照在她臉上,無比柔和!

看得入神的觀衆,眼眶無不濡濕,頓時掌聲如雷,從船塢裏傳進了伊璧如的耳朵。

霜合伏在水臺上,半個身子都浸入水中,全身濕透,卻不覺得一絲冰冷,看着伊璧如轉到另一邊的石臺之上在朦胧的月色裏翩飛,眼淚不禁滾滾而落,“娘……這個舞是給你和阿琭姨娘的!”

伊璧如踏水而來拉起了她,走向岸邊,辨不清她臉上的是水還是眼淚,絮娘趕緊過來将手裏的鬥篷披在她身上,緊緊的包裹着她,輕輕的擦拭着她額頭的濕發,很多年前的夜晚,她也是這樣急匆匆的跑過去,将手裏鬥篷緊緊地裹在绮回身上,扶着她回歌舞樓泡熱水澡,絮娘驀地濕了眼眶,她看着燈火俱滅的水面一角,只剩一輪彎月倒影,随波漂浮。

霜合看着這樣的效果滿心歡喜,大家必定是很喜歡的,如果只有改編後的前半部分,那麽是無論如何難以超越的,在人們心中,只有逝去的再也看不到的才會是最好的,那麽她便只有讓人們對她和伊璧如跳的舞印象深刻那便是贏了,于是有了皎皎的加入,有了後面的回憶!

只有生時越是快樂,死時才越是悲壯。

她轉頭往船塢看去,原本黑暗的廂房忽然燈火通明,她驚訝地瞧着,不知心裏是何滋味,卻又陡然生起氣來,雖然這個氣很沒來由,但是總覺得他一定沒看到這個舞,心裏就是不舒服,堵了氣,待到選客人時便會将手指指向賀日新,誰要跟曹璨翻那些舊賬了,不過是自苦而已。

花臺上,冬琴正在接受大家的歡呼,清冷神秘而又新添了慵懶妩媚的她正是這一屆的花魁,霜合幾乎都能聽到銀子砸上花臺的聲音了,冬琴親自點選了一位相貌英俊、目光卻放任邪肆的商人,兩人被衆人簇擁着回了攬月閣裏。

霜合神色微凝,目送冬琴和那商人遠去,很快又恢複常色,笑嘻嘻的走向船塢,而伊璧奇、賀日新、曹璨都已走下樓來,一片歡呼叫好之聲,衆人用暧昧的眼神看向伊璧奇,心想今夜一定是他了,這可是清霜姑娘第一次晚上接待客人,也許今夜便是她的初夜,想到這裏,衆人心裏又一片凄苦。

可是伊璧奇卻側了身子,讓她經過,衆人訝異的看着她走向曹璨,在曹璨身前定住,衆人又開始出了緊張起來,這個身材健碩、相貌英偉的男子是誰?他居然是今晚的幸運兒?可是在衆人胡亂猜測的時候,她又步向了另一個人——賀日新,而且不再移動了。

曹璨表情一僵,臉色陰沉的可怕,賀日新倒是一臉的自然微笑,卻在下一刻頓住了,跟他一起來的仆從不知從何處走出,在他耳邊輕言了幾句話,他抱歉的笑道:“不好意思,我有急事,要先走,對不起,看來我幫不到你了!”

霜合的笑也凝住,詫異的看着他快速離去,毫無一絲遲疑。只能将目光移向曹璨,可是曹璨還是陰沉着一張臉,不說話也不做反應,看了看何日新遠去的方向緩緩的收回目光。

于是所有人看到霜合勉為其難的選擇了曹璨,而曹璨一副要殺人的表情,在人們的詫異聲中漸漸遠去。

一路走來時,他一直繃着一張臉,不說話也不笑,明明是他遲到,怎麽也怪不到她另外選人吧?為了今晚的計劃,好吧,她覺得暫時可以忍耐一下,轉頭谄媚的笑道:“曹公子,不是你遲到了嗎?我以為你不來了,所以有些生氣,你不會怪我吧?那個……那個人我不認識,不過是氣你害我以為你不來了……”

曹璨的臉終于陰轉晴,依舊臉色冷淡,直到進了房間,眼神往房間裏一掃,眼神終于變得暖和,霜合踏進門卻呆住了。

黑沉的天幕下,一縷清幽月光灑在樹上,斑駁的枝影在湖色的紗窗上輕晃,窗內紅燭搖曳,紅姨居然還在窗戶上貼了幾個大大的喜字,真以為是要她嫁人麽?把這個房間弄地像是個新房。

霜合愣愣的看着那個大大的喜字,覺得好刺眼。

和她在桌前對坐的曹璨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進了房間的他嘴角一直噙着一絲似有似無的微笑,連眼睛裏也閃着微弱的無法細辨的光芒。看得出來,今天的他是悉心修整了一番的,如墨的黑發上簪着一支考究華麗的玉簪,織錦玉袍熨帖合身,讓他的身子顯得更加挺拔,風姿更加卓越。悠閑的斟了兩杯酒,放在終于将目光移向他,目光迷離的霜合面前,于是又說起了一句老掉牙卻在這個時候卻又很貼切的一句話:“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還要繼續這樣幹坐下去嗎?還是不要浪費了這大好韶光!”

霜合定定的看了他一下,很溫順的端起酒杯,很溫柔的說話:“都是紅姨鬧的!我們不過是聊聊天而已,把這房間弄成什麽樣子了,不過這酒倒的确得喝!”

曹璨仰頭一飲而盡:“我倒覺得這房間裝扮的很好!”目光瞟向垂簾後的“喜床”,“這床也不錯!”

霜合掩嘴一笑,有些淡淡的冷意,酒杯拿在手上把玩着,輕嘆道:“原來曹公子也和一般男人一樣,這麽急不可待,以為進了房間,就可以進一步逾越了,雖然我明明知道遲早有一天逃不過這個命運,但是我依然把你帶進來了,你知道為什麽嗎?為什麽……是你?”

曹璨盯着她手中的酒杯,唇邊噙着一抹微笑,搖頭:“為什麽?”

眼睛直勾勾盯向他,像是一泓深潭,似要将他吸進去,嘴角上揚,忽而狡黠的一笑,霜合似乎在陡然之間變了一個人,聲音魅惑而無限延長:“因為……這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你……”曹璨伸手指向她,心中一動,忽然雙眼變得迷離,身子逐漸無力地依附着桌沿,“你根本就是‘她’,你從未忘記過我?”

“我怎麽會忘記呢?”霜合仰頭哈哈大笑,眼睛看向他,倔強、仇恨、不服……甚至帶着淡淡的憂傷,與五年前一模一樣。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