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生前得不到的人,死後還忘了他
他是讓她,摘了帷帽?
江幸玖輕輕咬唇,視線隔着薄翼紗,不由自主将他又打量了一遍。
蕭平笙的眉眼一如既往冷峻清漠,那雙漆黑的眸子便顯得格外幽亮,直直盯着她時,深邃攝人,讓人只覺無處遁形。
只是,除了這雙眸子,這人,兩年不見,顯然要比記憶中單薄了許多。
暮春時節,他又在病中,許是為着方便,穿的也單薄。
合着……是自己記憶出了問題,把這人的形象美化了?
江幸玖及時止住腦補,猛地搖了搖頭。
她清咳一聲,張了張嘴,細聲提醒他。
“簫三哥,你的傷,該換藥了……”
蕭平笙的胸腹上纏繞着繃帶,殷紅的血色滲透出來,很是觸目驚心。
他薄厚适中的唇微抿着,眼睫微動,依舊看着她,話說的十分淡然,只是嗓音微啞。
“無事,沒法愈合,換了也是一樣。”
傷口沒法愈合?!
江幸玖微怔,疑惑蹙眉,“怎麽會這樣?什麽傷……”
她說着頓了頓,像是意識到什麽,驚愕道,“你中毒了?什麽毒?這麽霸道的嗎?連秦家都看不出來?沒有解藥?”
話剛問完,江幸玖猛地意識到,自己問的有點多了……
她也不懂醫術呀,還質疑人家未婚妻不成?
然而,她沒尴尬多久。
就聽蕭平笙開口,但卻不是答她的疑問。
“你上前些,我有些話想說與你聽。”
他看起來,的确太虛弱了,江幸玖總覺得他快要不行了,便下意識順着他些。
她上前幾步,想着方才的确挺尴尬,于是捏着帕子主動開口,語氣透着微不可察地小心。
“我想,讓你不顧男女大防,提出要見我這等逾越之舉,想必,是因為蘇二郎那件事吧?”
蕭平笙鳳眸微動,靜靜看着她沒接話。
江幸玖微垂首,有些滿不在乎的姿态,安慰他道。
“你不必太在意,蘇二郎本就病了些年,我早有心理準備,他未必就是因你幾句話才……”
“何況,傳我’克夫’的人,又不是你。這都是命,我沒記恨任何人。”
反正,她也早就想過,即便嫁給蘇亭沅,那人大概也不是個長壽的。
“雲英未嫁,比餘生守寡,其實要好些的不是嗎?”
所以,蕭平笙你千萬別有心理負擔,就這樣安心走吧。
蕭平笙緘默,直到江幸玖等的太久,擡起頭去看他,他才淡淡勾唇,低聲道。
“你是這樣想的。”
江幸玖眨了眨眼,輕輕颔首。
蕭平笙漆亮的眸子一眨不眨,靜靜盯着她,唇瓣微掀。
“阿玖……”
“我離開了兩年,邊關烽火戰亂,是真的很險,我亦沒想到,會離開這麽久。”
江幸玖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提這些。
“耽誤這麽久……那些流言蜚語,讓你受苦了。”
江幸玖眼瞧着,他眼睑低垂,面色蒼白,像是十分愧疚。
她撫了撫胸口,試圖壓下莫名的酸悶。
江幸玖啊江幸玖,你果然是夠多愁善感的。
平素裏看個話本子,感人處還要潸然淚下,這讓她面對一個将死的俊郎君,怎麽硬的下心腸?
江幸玖吸了吸鼻子,軟聲開口。
“也沒簫三哥說的那樣嚴重,不過是不出門罷了,耳不聽眼不見,也就不煩心了。我都說了,此事與你無關。”
蕭平笙啞然失笑,這姑娘總是與別人不同的。
換了別的姑娘,怕是要聲淚俱下的自愛自憐,怨怪世道不公了,再心思敏感些的,更是會尋死覓活。
她倒是心大。
“蘇亭沅的事,與我有關。”
江幸玖怔怔望着他。
“那日蘇相府的賞春宴上,一些子弟飲了酒,玩笑幾句便沒了分寸,當着蘇亭沅,提起我與你青梅竹馬,該不會是蘇家橫刀奪愛……”
江幸玖咬牙,氣的捏緊了帕子。
當着未婚夫婿說未過門的娘子與別的郎君’青梅竹馬’什麽的,未免太混賬了吧!
蕭平笙壓抑着咳了幾聲,接着說道。
“蘇亭沅十幾歲後一直體弱多病,少有參加這等宴席的時候,自是不知如何應付,便是心中不滿也只都表現在臉上,嘴上還不回去。”
“我自是不能聽人诋毀你聲譽,便與對方杠了幾句。”
蕭平笙此人,一向獨來獨往,不愛結交人。
江幸玖的三哥算是他唯一的摯友,江幸玖曾聽江昀傑提起蕭平笙。
說他寡言少語,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冷場,誰若惹他,毒舌病犯起人來,不分四五六,毫不留情面。
現今,她幾乎能想到,那日蘇相府賞春宴上,幾個年輕郎君因為她的名聲而唇槍舌戰,場面想必不會很好看。
蘇二郎受刺激,是必然的。
然而,人都已經死了,再追究誰對誰錯還有什麽意義?
江幸玖垂下眼,淺淺嘆了口氣,細聲道。
“簫三哥是為我好,就更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了。”
她不欲再提此事,想着說些別的,好緩解他這份心理負擔,于是,關心起他的傷勢。
“戰事再要緊,你也不該不看重自己的身子,你這傷……”
她自識字起便有過目不忘的天賦,加之江家詩書傳家,也算是飽讀書冊。
過去因着與蘇亭沅有婚約,他又體弱多病,她也為了他博覽過不少醫書,故而才能一瞬想到蕭平笙傷勢的蹊跷之處。
“究竟什麽毒?”
蕭平笙垂眼看了看胸腹處,似乎覺得她挺執着于他中的什麽毒,于是淡漠回道。
“北翟異族善用彎刀,那将領的兵器更是從未見過,彎鈎刀上遍布齒鈎,還塗了些內土不曾見過的毒……”
他說的平淡,江幸玖卻聽的忍不住吸了口氣。
寒氣從腳下直沖發頂,幾乎能想到那樣一把刀穿刺身體,拔出來時連帶出血肉模糊地畫面,她只是想想,便覺得入骨疼痛。
聽到她這聲’嘶’,蕭平笙的話戛然而止。
他蒼白的唇微抿,苦澀一笑。
“抱歉,不該與你說這些……”
江幸玖搖了搖頭,腦子裏不受控制的思緒翻飛,過往看過的那些醫書如在眼前,書頁翻的極快。
她下意識的上前兩步,低聲詢問。
“這毒,秦家也沒見過?”
秦家世代傳醫,族中內卷當是記載着許多疑難雜症和奇毒妙藥的。
蕭平笙眼睫低垂,輕輕搖了搖頭,嗓音淡漠。
“他們知道是什麽毒,也無濟于事,這傷口已潰爛多次,等不到尋藥了。”
他的身體,他自己清楚。
雖他不會束手等死,但做到最壞的打算下,他想着,萬一真的就此撒手,某些藏匿了多年的心思,總不能也這樣帶走了。
他蕭平笙素來不是善人,更不想生前得不到的人,死後還忘了他。
總要在她心裏留下些什麽,叫她日後總不經意間就念起他,才算甘心。
這樣想着,他直直看向兩步外遠的姑娘,清冷開口。
“阿玖,你摘了帷帽,過了今日,你興許再也見不到我了,與我面對面說說話吧。”
“我答應過你的事,想當面說與你聽。”
江幸玖腦子裏還琢磨着那些醫書。
聞言,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素手擡起扶住了帷帽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