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蒼的心猛地一縮, 渾身上下都止不住得發寒。從頭到腳,如墜冰窖。
她如何能不知曉娴貴妃的心思,娴貴妃自然不是為她着想,她想做的, 是借她之手, 鏟除姜婵兒。
封後大典在即, 阖宮上下乃至整個大周都在對皇後之位的最後歸屬争論不休。
她如何能不曉得, 娴貴妃想在此刻動手的心,有多麽迫切。
因為不知內情的百姓們, 或許會以為皇後之位最終歸屬元家, 可他們這些知曉內情的,便會懂得, 此次的皇後之位, 非姜婵兒莫屬。
而皇帝如此大費周章, 甚至不在意民聲輿論,非要将此事瞞住至最後一日,為的就是保護姜婵兒。
保護她不被有心之人嫉妒而身處險境。
這件事,蕭澧懂得, 她懂得, 娴貴妃這般九曲玲珑心的人,自然也懂得。
當初她知曉這件事時, 還跟蕭澧談論過,兩人皆為蕭晗的這般用心而感懷不已。
可眼下, 這一切的感動皆被娴貴妃剛才的一番話打破了。
姜婵兒的身份竟然是個刺客, 那她入宮所做的一切, 難道真的都是裝出來的?
秦蒼心中震動不已, 久久難以釋懷。
“秦蒼妹妹, 本宮知你一時半會難以接受,不過你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了,不是嗎?”
“不管怎麽樣,你都是要跟本宮合作的。”
娴貴妃的神情雖漫不經心,當語氣卻帶着幾分淩厲。
秦蒼聽聞此言,猛然擡眸,心緒久久難平。
娴貴妃分明是話裏有話,言辭之中皆是威脅之意。
她如今的處境,便等同于被娴貴妃拿住了把柄,确實已經騎虎難下了。
娴貴妃見她默然,順勢煽風點火,企圖讓秦蒼對姜婵兒怨憤至極點。
“秦蒼妹妹,你要知道,一切都是她逼你的。”
“你眼下就算是做了什麽對不住她的事,也是她愧對你在先,不是嗎?”
“你要知曉,她在本宮面前告發你,不僅僅是想讓你身敗名裂,她可是想要你的命呢。”
娴貴妃說着蠱惑人心的話語,眼底的陰沉藏也藏不住。
秦蒼垂着眸,眼睫抖得厲害,卻是久久未言。
娴貴妃卻是繼續施壓:“本宮知曉你一時間很難做決定,畢竟你從來都是重情重義的,要你突然背叛,很是難為你,但你需得知曉,你對她有多麽不忍心,她對你就有多麽的狠心。”
“有時候,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妹妹,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秦蒼的脊背一僵,腦中亂成一團。
屋內的更漏一點一滴落下,将原本就壓抑的氛圍變得愈發緊張。
娴貴妃倚靠在軟墊上,支頤不語。
“放心,本宮有的是耐心,可以給你時間想明白。”
殿內一片阒然,唯有博山爐中袅袅騰着青煙。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讓人以為一切都像是靜止了一般。
驀的,一直沉默的秦蒼擡起了螓首,看向了娴貴妃。
“娘娘……
“想要臣妾做什麽?”
她檀唇輕啓,整個人都處于一種緊繃的狀态。
娴貴妃瞧着她,唇瓣緩緩彎起,一點一點彙成滿足的笑。
可不知為何,那雙眼睛卻黑黢黢的,像是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笑着道:“妹妹附耳過來。”
秦蒼僵直的脊背動了動,緩緩将身子靠了過去。
此時,璇玑宮內。
姜婵兒正一席白裙坐在長廊上,百無聊賴地觀着星。
對于安泰宮中發生的一切,她自然是一無所知的。
此刻她內心所思所想的,唯有下月初的封後大典。
自從她知曉了蕭晗的良苦用心之後,便對這件事不再排斥了,相反,在知曉了蕭晗為她所做的一切,大受感動之餘,她決定欣然去接受這件事。
她要讓蕭晗知曉,她是十分願意做他的妻子的。
所以她今夜在院中擺了酒,并且主動派人去請蕭晗過來。
她想将藏于內心的話,盡數吐露給他聽。
姜婵兒悄然坐在回廊上,素色的長袍迤逦于地,膚如凝脂,頸項纖美,一雙星眸在流轉的光華下
熠熠生輝,她手中捧着一個雕花錦盒,靜靜等候着。
沒過多久,她聽得身後一陣動靜。是錦靴踏在枯葉上的窸窸窣窣聲,她扭頭往身後的方向看去。
濃谧的夜色下,黑衣帝王步履悠然,面容如玉,踏着空靈的月色,緩緩向她走來,周遭疏影橫
斜,淺淺碎碎的流光落在他臉上,顯露出那世無其雙的眉宇,本是淡然深靜的一雙漆眸,在見着
她時,卻生出十足的潋滟風流,好似世間所有的光彩都融在了其中,實在是俊美到了極致。
姜婵兒情不自禁地提裙迎了上去,她一路小跑着,朝他奔過去。
蕭晗的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見着嬌麗的少女熱切朝他奔走而來,張開修長的手臂,将她擁入懷中。
“如何突然叫朕過來了?”
姜婵兒仰頭瞧着他,星眸昳麗生輝。
“我想子涵哥哥了,不行嗎?”
說罷,她踮起腳将小臉湊了過去,跟蕭晗鼻尖相觸,軟軟地去貼他的唇瓣。
蕭晗輕輕地回應着她,兩人呼吸交融,親昵了好一會兒才松開。
“朕有時候,可真是不明白你這小腦袋瓜裏在想些什麽?”
蕭晗用食指輕點她的鼻尖,滿眼皆是寵溺。
姜婵兒興高采烈地去執他的手,将他帶到準備好酒水的石桌之前,“喏,請你喝酒來了。”
蕭晗看着一桌子早已準備好的酒菜,笑道:“這些都是你特意給朕準備的?”
“是。”姜婵兒用力點頭,“我雖知你品不出滋味,但今日這喝酒只是形式,我是想借着酒同你說說心裏話。”
“好。”蕭晗沒有半點遲疑,配合地撩起袍子地坐下去,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後,支頤瞧着她,眼底滿是缱绻,仿佛漫天的星光都墜在了他眼中,溫柔要滴出水來。
“說吧,朕聽着。”
這下輪到姜婵兒被動了,不知為什麽,每每同蕭晗在一起,他總是能有法子,将自己擺到主動的那一方。
而她,有時明明是主動的那個,到後來卻不知為何轉為了被動。
至于這其中發生了什麽,實在是讓人費思難解。
不過此刻姜婵兒已沒工夫去管這些了,她将先前準備好的了禮盒呈了上來,交托到蕭晗的手中。
那是一只小巧的、做工精致的紅木盒子,蓋子上刻着一些祥雲的圖案,雕工粗陋的好似自己做的。
“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打開看看可喜歡?”
蕭晗瞧見那木盒上的刻紋,很快便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想也沒想便地去執她的手,打量起來,看到一處傷口的時候,眉宇緊緊皺了起來,語氣也是前所未有的嚴肅,近乎斥責,“往後不許再做這樣的事。”
“你別在意,這不疼的。”姜婵兒試圖抽回手,卻被蕭晗用力攥住,他心疼地去吻她手上拿到已經結痂傷疤,心都蜷縮着抽疼起來。
只因那是她為他留的。
“朕回頭命人給你送西域的金瘡藥來,親自替你上藥。”
蕭晗這般說完,又見姜婵兒乖巧地颔首應是,心中的疼才稍稍緩解。
在姜婵兒期許的目光中,他吧嗒一下打開了盒子。
小巧精致的錦盒中,靜靜躺着一串佛珠。
質地是通透雪白的砗磲,顆顆飽滿,色澤醇厚,在燈盞的浮光之下,流洩着淡淡的水澤。
砗磲是深海之中的産物,自古便是佛家三寶,這樣質地的更是千金難求,也不知這小姑娘是跑哪兒去求來的。
更加難能可貴的是,這串佛珠上頭,每一顆皆刻了字。連在一起組成佛教箴言,至于那上頭粗粝的刻工,顯然是姜婵兒親手刻的,這不知道得費多少功夫,顯然是廢足了心血的。
瞧着這樣一串傾注了眼前少女無限心血的佛珠,蕭晗整顆心都是顫抖的。
“怎麽樣,喜歡嗎?喜歡就戴上試試。”
姜婵兒挽着唇,笑聲清淩淩的,帶着幾分純真。
片刻過後,蕭晗才擡起長眸,他目光中閃動着什麽,眼尾也染了點紅,嗓音更像是壓抑着濃濃的情緒般,低啞中帶着顫抖。
“為何要為朕費這麽多心思,朕不值得你費這樣多心思。”
姜婵兒沒想到他會有這般大的情緒波動,生怕他身上的血蠱發作,趕忙去摟他的腰,緊緊貼着他的身子,暖着他那顆自責的心。
“子晗哥隔,我不許你這麽說。什麽叫不值得?”
少女的話音宛如溫泉水,在人心田上汩汩流過,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你為我,到底付出了多少?做了多少事?”
“于是我便坐在秋千上,掰着指頭數,從咱們見面數到相認,在從咱們相認數到相守,樁樁件件,我如今想來,都恍如昨日,你對我萬般寵愛,為我籌謀算計,為我費盡心思,你為我做的,遠遠比我想象的多。”
“我就在想,既然你可以為我做那麽多事情,為何我只能被動接受,就不能為你做點什麽,為你盡一份心呢?”
少女眨着清潤的眸子,目光溫和地仰頭瞧他,看着蕭晗的眼中波浪起伏的情緒慢慢恢複平靜。
“這串佛珠是我好不容易在寺廟求來的,主持師父說砗磲有凝神靜氣之效,也能對一些身上有毒之人起到壓制作用,我為你親手刻上銘文,也是想通過祝由這類的法子,讓你的身子更快得恢複起來。”
這些日子,蕭晗雖然配合着宮裏的禦醫還有西域尋來的游醫,積極醫治,可身上的血蠱卻還是無法解開,就連緩解的效果也是微乎其微的。
太醫們說,毒性是能壓制,但因為蕭晗中蠱時方才年幼,毒早已深入骨血,伴随周身,若要解,應是難如登天。
這蠱毒只要不再發作,雖然不會致命,但很有可能會伴随他終身。
這就像是個随時會發作的病根,不能藥到病除,便會使人憂心。
蕭晗聽完了姜婵兒的陳述,鳳眸閃爍不已,他深深瞧着她,認真颔首道:“嗯,就算是為了你,朕也一定會快些讓自己好起來的。”
姜婵兒心中一動,用一雙柔夷去覆他的大手,目光飽含真摯,真心實意地說道:
“子晗哥哥,不論你變成什麽樣子,我都會全心全意地守着你,但如果可以,我更想與你相守一生,白頭偕老。”
少女的話音柔和如春風,帶着潤化人心的力量。
夜幕下,黑衣帝王伸手去摟眼前少女的細腰,目光缱绻恍若流淌着月色。
他重重颔首,許下承諾一生的約定:“朕答應你,朕一定會讓自己好起來。”
從前,他對于自己能活多久這件事,根本是毫不在意的。
畢竟在黑暗的深淵中摸爬滾打太久,早已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念。
對于蠱毒能否能解這件事,也是漠不關心。
可如今,一切卻變得不同了。
是眼前的少女,讓他重新拾起了長久活下去的念頭。
有她在他身邊,原本黑暗的世界才有了光彩。
她讓他覺得,活着,倒也不錯,有她在他身邊,他不再每日像是行屍走肉,也會生出喜怒哀樂,體會人世間的諸多美好。
她讓他在這世間。
有了眷戀,亦是唯一的眷戀。
于是他便願意活下來。
不僅如此,他還要長長久久地活着,與她相守一生。
作者有話說:
定個小目标,三萬字內能完結?畢竟所有劇情線都鋪墊到高潮戲了,估摸着馬上就可以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