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評論

豫兒:

見信如面。此去法國,為父萬分挂念,但望你能适應生活,同小姑家人相處融洽。離家時日已多,汝母甚是想念,若無他事望吾兒速歸國,與秦家少爺一事已成定勢,豫兒不可再推脫,勿失靖和家族聲譽。在外不可如同在京,胡作非為……

第一千遍!劉豫逼自己不去想那封家書,可作用就是不大!什麽想念我,分明是要我回家跟那個秦穆……啊,氣死啦!是哪位祖宗發明的指腹為婚?我一定要找他好好算算這筆帳,不是說要相愛才可以結合的嗎?都在肚子裏,誰能保證這兩個就一定會相愛的?我不幹,我就是不要嫁給那個秦穆!

“豫兒,又在看家信嗎?你不會是想家了吧?”藍紋明知故問,這個小精靈是她從小看到大的,她的心裏在打什麽算盤她怎麽會不知道。

“小姑,你都知道的,就別再取笑我了,我想家可家裏不想我,他們都被秦穆收買了要我嫁人!”

“豫兒,你阿瑪的個性你最清楚,這件事我看他也決意和你僵持到底了,其實……秦穆這個人小姑也有了解的,他是真的不錯啊,多少皇家格格都對他傾心呢,不如……”

“不要!他如何我沒興趣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喜歡他就不能嫁他,我不準備這輩子活得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得別人策劃!”

“如果你不是你阿瑪的女兒就好說了,你們真是太像了,固執得要命。”藍紋當然明白自己侄女的心,而哥哥也暗地裏要她勸豫兒,只是這麽兩個倔強的父女,要她勸服哪一個都不可能啊。她能做的大概只有離開,讓豫兒自己好好安靜一下。

安靜,安靜……安靜!空空的後花園裏只有劉豫一個人在受苦,她要求安靜又害怕安靜,阿瑪的脾氣自己也很清楚,能容忍自己跑來法國已是極限。而自己的心又不能違背,左右為難。做皇家格格又能怎樣?還不是一樣的無法掌控自己?看到苦悶的貧苦人時她是可憐他們的,而現在她何嘗不是羨慕他們?誰來救救她呢!

法國巴黎麥迪大街

還是入夜的風景,這個地方重回到劉豫最初回憶裏的樣子,幾乎所有人都在為三餐奔波。刺鼻的酒精的

味道夾雜着街道上的腥臭撲鼻而來,也有皺着眉,但充斥在劉豫心裏的更多是那種平凡又踏實的感覺。就是這裏,這裏沒有富足的物質生活,換句話來講,這裏的大部分人做夢都想成為劉豫生活的那個圈子裏的一員,然而,不管他們是否相信,一個走在他們夢想離開的地方的高貴小姐卻做着能留在這裏該有多好的夢!

自己也說不清為了什麽,在無法排解心中的苦悶的時候,她總是第一個想到那個讓人有點不敢接近的冷風,或許……是自己忍不住要接近她吧?她已經熟悉了這裏的每個人,每件事,角角落落,然而最最好笑的是她竟不能斷言自己了解她!看她在夜的掩護裏做她的“工作”,和男人在一起時的冷風實在讓人不敢恭維,沒有絲毫的敬業精神,甚至是帶滿了固執和狂妄,懂得見好就收,更是把騙人的把戲演得令人叫絕,讓你不知不覺落下陷井,“心甘情願”地成為獵物……想起這些讓劉豫一直苦着的臉上綻出了笑容。如果沒有那個叫人憂郁的夜晚,也許她們的牽系也不會這麽深,有一種想了解她的沖動……為什麽這些天裏想到的只是她?

“啊,小姐,有興趣加入嗎?”一群閑混的人拉住劉豫,經驗表明——冷風的叮囑,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回頭否則……想都沒時間想,劉豫加快了步伐。

“呵,理都不理呢!以為自己有件貴重的衣服就能表明你的地位高于我們啊?”

劉豫猛的停住腳步,回頭狠狠瞪了那群人一眼,說什麽不好偏偏說這些讓她聽了受刺激的話,賞給他們一個眼神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好啊,您瞪起眼睛來還真是很可愛呢!”從一群人站起來的大概是他們的頭頭,一步三搖三步九晃的邊走邊說,滿嘴的文明用語就這麽伴着他手裏酒瓶子裏的酒水傾倒出來。“怎麽,還沒有興趣留下來?”

話雖是說得客客氣氣的,人卻是一步步逼近,語音的餘味裏怎麽聽都是不容劉豫說不的。“這下糟了!”劉豫在心裏大叫,佛祖你可真是無情,我都被你折磨成這樣了,你還要找一群痞子來算計我!腳步一點點的向後移,一直到……“注意啊,您後面是牆啦,再這麽下去,不管您樂不樂意您都得替這條街修牆了!”說着還“好心”要地過來拉劉豫過去。

“謝謝了,比起您的要求,我寧願修牆。”

“唔?您還是沒興趣啊?”

“有我在,她怎麽有興趣留在你這兒?”在劉豫心裏恨死佛祖無情,感覺無路可退時,一個優雅閑淡的聲音在一旁響起———阿彌陀佛,總算來了!

“喂,冷風,你不會這事也要趟一下吧?”頭頭就是頭頭,連生氣都不忘風度,收尾時附帶了瞪眼、擰眉、握拳示意等動作,一氣呵成,那班兄弟也識相地擊節附和。

“我才懶得趟你什麽事,我只是要把我的人帶走而已啊!”雙手環胸,給他一個能讓人神魂颠倒的笑臉,冷風自認為自己做得合情合理。

“我有說過要難為她嗎?只是她的态度……”說着話還不忘了回頭瞪劉豫一眼以示不許多言,“叫兄弟們很不爽啊!”

“有嗎?我們憂郁一向都是很溫柔的啊!”你們是什麽人我還不知道?想動她,決不可能!

“憂郁?”這是哪國名字?

“是啊,憂郁的中國小姐。她不熟悉法國,剛剛才和我認識。沒有問題了吧?”解釋得這麽清楚了,還能有什麽不清楚的?冷風邊說邊繞到劉豫身邊拉她到自己懷裏,“又這麽有興致晚上來這兒玩?”

“呃……是啊。有一點想你了。”真是難為情,自己剛才吓得要死,她卻可以像沒事一樣來擺平。

“啊!這真是最好的見面禮,我們走吧,人家還有人家的事呢。”說着拉過劉豫轉身就走,沒有道謝的意思,把正在想中國是哪個外星國度的頭頭當成了空氣一樣。可是明顯的她的步伐也比平時快了很多。

“嘿,冷風,你……”回過神來的頭頭眼見着冷風把劉豫帶走,心想我還能有什麽事?我的事就是把這位不管哪國的小姐留下來,再敲她一筆!現在好了,全被你給攪了!

看看他手裏擡起來的酒瓶子,冷風皺了下眉,随即微笑“不必這麽客氣啊,要請酒也要看看人家有沒有空嘛,今天是不行了,我得陪她。”用手指了指身邊的美人,冷風還附帶上一個偷腥般的甜笑。當然說歸說腳步卻是沒有停的,等那位正忙于考慮今天的冷風為何如此溫和的頭頭回過神來,兩班人已是有一段距離了。

“好你個能壞事的冷風,我饒不了你!”小頭頭咬碎了牙,恨恨地向着遠去的冷風和劉豫吼到。想我傑森一生英明,要是傳出去我被冷風這麽個女人耍來耍去那還得了?

“和你說過多少回了,這種人是不可以随便理采的!”看看沒有人追趕,冷風才松了口氣,對着因走得過急而滿臉紅暈的劉豫埋怨。

“我……我又不是真的理他們了,是他……他們自己不放我走的!”上氣不接下氣,又是驚又是累,瞧她一副問罪的模樣劉豫實在覺着冤枉。

“啊呀,真是的,我又不是怪你,別那麽不平好不好?”冷風忽然換上柔聲,順式還攬過劉豫的腰,一副暧昧撒嬌的嘴臉,夜裏的燈光照在她施了妝的臉上,讓劉豫一時看得呆住,都忘記了及時撫去身上的雞皮疙瘩。

“好了,真是搞不清楚哪個才是真的你。”是啊,哪個才是真的冷風?劉豫是典型的好了傷疤忘了疼,和冷風相處了好長一段時間了,試驗了無數次,沒有哪一次能真正讓冷風禦下外面的保護色,顯示真正的她,

“對這個就這麽有興趣嗎?”

“不是,可……這樣的人讓人不敢真的接近。”

“那就更好辦了,你完全可以選擇不接近。”她說得很幹脆,可聲線裏失落和憂傷的那一部分卻沒能逃過劉豫的耳朵。

“冷風,這麽生活,你快樂嗎?”

“快樂?那是個什麽東西呢?總是在別人的海灘毫不啬惜地擱淺,卻總是朝我的方向加速——苦悶?”

“你不快樂嗎?我總認為能像你這樣幹幹淨淨、平平凡凡的生活是件快樂的事。”

“誰這麽告訴你的?那些手裏搖着羽扇的貴夫人們嗎?”

“不……是我自己這麽認為的,我不覺得這想法有什麽可笑。”

“當然,因為你又沒過過這種生活。你對現實不滿了嗎?”

“冷風,我常聽到法國的人在祈禱有一天能到天堂,那裏真的是個好地方吧?我現在好煩,要是能到那兒就好了。”

“天堂?!唔……好吧,你真的認為那是個好去處嗎?”

…………沒有語言來形容自己的心情,劉豫只是看了冷風一眼,不過她想這一眼一定是看起來難過極了,因為她看到冷風原來還滿是壞笑的臉一下子收斂了起來。

“……那,我們來看看……我的身上只有10塊錢,和……幾塊餅幹,你覺得這些夠不夠我們到天堂去的?”

這明顯的帶有大人哄孩子的口吻,兩個人相視而笑,現在要一個不知情的人來評判誰大誰小可能是夠難度了。

“別在那兒幸災樂禍,你當然不用向往天堂,你又不會被逼着嫁個自己不喜歡的人。”

“噢?你在跟我說你的婚事吧?哈哈……說吧,說吧,別害臊嘛!這方面……我的年齡還是比你大。不過,別指望我說什麽好聽的給你聽, 一般來講我從不相信任何男女之情。即使你發誓你屬于他,而他也誓言自己的熱情無限而且不朽,憂郁,你注意過沒有,這兩個人裏至少有一個在說謊。”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喜歡的人一定不能嫁,你不也是一樣在等一個愛你,你也愛的人來嗎?”

“你這麽認為我?”

“不是嗎?哈……冷風,被我說中了吧?臉色好難看啊!剛才還那麽不留情面的笑我,這回我可不會嘴下留情!”

“時光流逝,你認為我還會等待嗎?等一個人來了解我?如果我的美貌不再,我的世界也那麽庸俗不堪……到時候我恐怕連流淚的權力都沒有了,所以,我跟本沒時間舉棋不定,我只能痛痛快快地滿足我的日子,快速的向我想要的東西出擊。”

那種眼神……劉豫是第一次看到冷風眼裏的憂郁,水藍色的眼睛裏澄澈而明亮,她看着遠方的樣子很專注,卻掩抑不住內心的狂潮,眼前這個人啊……

“抱歉,能讓我扮演你一會嗎?真的,只要你坐好,然後對我說說你就可以的。”

“扮我?你很想嘗嘗做我的滋味嗎?那……做童妓的那部份要不要也試試?”一瞬間的驚訝馬上被戲谑取而代之。冷風又是一臉的壞笑把手搭在了劉豫的肩膀上,貼近她的耳朵輕聲說了後半句。然後把臉拉開一點距離看着劉豫的反應。

“冷風!”劉豫被她弄得言語失和,只能仰頭向天,手指輕敲着腦門,無奈,她總是應付不了冷風的怪異和“出言不遜”,夜空總算還是很美,還是它好啊……習慣性地,劉豫把仰向天的頭低了下來。

“寶貝,別擡起看了天空就要把頭低下去,我好像也不會那麽做。”

“噢 ……”

“記住,冷風不會不反駁就認輸。”

“知道了。”

“…………我看你還是不知道。”

“怎麽會?我明明做得很好啊,是你偏要加那麽多的包裝。”

“呃……好大的火氣,我好像……好像發火時也不瞪眼睛。”

天!怎麽忘記了她是個難于看出喜憂的人?要求這麽多——算了,忍!

這個晚上,就是我失憶了,我也一樣會記得死死的!看着一旁若無其事的冷風劉豫咬牙想着心事。從答應讓她扮成自己開始冷風便一副旁觀者的姿态,有人向她招喚,她只會看向劉豫,要命的是那些嫖客……天吶!想起來剛才自己強裝鎮定應付的那些人,都是真的混帳,冷風在那兒站着看向她說今晚她就是我了,他們就馬上換了方向,對她動起手腳來!長到這麽大還真沒有人敢這麽對待她的!直至最後關頭那個該死的冷風才會出手把自己從那些色鬼跟前拉過來說今晚不行,她不會接客。害慘了劉豫!

“你又在壞笑!”正在心裏怨你呢,你竟敢在那裏偷着笑!

“沒有啊,我是在想誇你,真是冰雪聰明,剛剛說了一點點你就把我演得這麽成功。”幾根手指托着下巴,冷風一臉笑意的看向劉豫,她最清楚今晚劉豫的心思,所以自己半步都不敢離她,也是為了照應好她嘛,沒想到她竟不領情!“扮我的感受如何?”

“沒有。”一半是在懊氣,一半也是真的,這樣的冷風是她幾乎每天都能看到的,她明知道這是外表的冷風而已,哪裏稱得上是在扮她?

“沒有?我以為你會覺得粗裏粗氣地說話很好玩。”

“那是你爸爸,媽媽沒有天天要你注意言行,若是他們也像我的阿瑪一樣看你還笑我不笑!”

“我……沒有父母……”一句話讓冷風的臉色驟然變化,冷冷的,沒有一點感情,就像平日裏的那個以打架出名的冷風一樣。

“怎麽會?人人都有的!你為什麽不對我說說你的父母?你的童年?”

“我說過了我沒有!我現在還沒長大,如果我老了,向別人講起我的15歲那算不算是童年?!”

“我……對不起,我不是一定要知道的,如果你覺得這讓你難過……”

“我不是真正的法國人。”盡管發了火,冷風也還是說了出來,對于她來講也許童年是個不願回想起來的時間段,但在劉豫的面前她已經失去了自己,從第一次見到她開始,劉豫認為平凡的相救對于冷風而言則是不可思議的,在此之前她決不會管別人任何閑事,盡管有為自己手下孩子出氣的成份在內,她還是為她破了例,有了第一次就決對避免不了第二次,第三次……

“我的家在法屬的印度支那,我從來就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他是法國上流社會的人,同我母親生活了只有三年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在我的記憶裏我只有一個哥哥和一個母親。”

“從小,母親就是多病的,她不會照料我們,只要她不會因犯病而痛打我一頓我就已經很滿足了。哥哥要為生計勞碌,我就要為不受欺辱而不斷的惹事生非,你相信嗎,當有人因為被我打傷而跑到我家裏告狀,哥哥會狠狠地打我一頓,一點也不留情。”

“他……怎麽可以這樣?你是他的妹妹啊,而且,你也是有苦衷的。”

“我不會向他解釋什麽,我只會找到那個告狀的家夥,把他再狠狠地痛打一頓,并要他保證不會再去找我家裏告狀。”

“唔……你好厲害。”

“我沒有其它的選擇,要想在一個受人鄙視的氛圍中活下去,就一定得堅強,要有一層人見人怕包裝。”

“我最喜歡家前面的飛鳥平原,湄公河就橫穿過它,這條河讓我們那兒的人可以聞到稻米的香味。”

“10歲時,母親終于脫離苦海,她走的時候特別安詳,只是對着我流了幾滴淚,我明白,從今天起,我要靠自己生活了。”

“你還有哥哥啊,他應當照料你的。”

“他不是個想做哥哥的人啊,所以,他不這麽認為。”

“不想做哥哥?這是他的職責。”

“如果他說他要做丈夫呢?”

“…………那他就不是人!”好後悔問這麽多,冷風一定很痛苦,光看她的眼神就知道,那裏面竟有忍住的淚花。

“他本就不是我親哥哥的。”

“我想離開那裏,于是我就偷偷走了。走的時候我聽見湄公河的水聲,很悲涼的唱着,那是我最後一次看飛鳥平原,我說走吧,然後就真的走了,可我沒說過‘再見’”。

沉默。在冷風輕聲講述完之後,兩個人都選擇了沉默,靜靜地聽着對方的心跳聲,然後……劉豫的神經猛的提緊了——她在流淚!很輕很輕,每一滴都打在劉豫的心裏面,砸得她好痛!

她看着她,又不知該如何形容她,眼前這位美麗的金發女孩,有如千面女郎,并不諱言自己的一切,卻讓人不得不推翻從前種種對她的看法。不得不承認她的亦神亦魔,亦仙亦妖,颦笑之間,輕輕易易令人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牽住她冰冷的裙裾,拜倒在她華彩輝煌而又黑氣缭繞的殿堂。不由自主地迷戀以至難以自拔。她既不像麥迪大街上流傳的冷風那麽剛毅粗俗,也不像霓虹燈下面所見到的冷風那麽嬌媚,事實上,她比自己更憂郁,更值得憐惜,更需要關懷。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