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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好似在夢中。

甲板上衣袂飄舞的女孩子怎麽也弄不清是不是在夢游。她的眉微蹙,牙齒輕輕的欺在嘴唇上,臉色蒼白,絕美的眼眸掩飾不住痛楚——她暈船。

一切都是模糊的,包括神志,包括整個出行的過程,她半個月前是中國滿清皇族的格格、京城首富的千金,半個月後……

她成了法蘭西游民!若非為了逃避嫁給秦穆的命運一個19歲的女孩子也不會離家這麽遠!想到秦穆她的牙不覺加了些力道——混帳!就憑他不知道何時送她的玉佩便要她嫁給他!天理何在?!

“啊――”嘴角扯出一絲痛狀,劉豫蹙緊了眉壓下胃裏翻江倒海的異樣和心裏沸騰的不平,為一個令人厭惡的家夥欺侮自己實在不值得。看見碼頭上的人潮湧動,她終于釋然地舒了口氣,總算到了。

“豫兒”,聽見小姑親切的招喚,劉豫總算有了歸宿一樣迫不及待離開這艘折磨人的客船。

“昨天便在這裏等你了,你阿瑪寫信說你昨天就會到的呢。”豔麗的希爾涅夫人——藍紋親切有嘉。

“嗯,長高了很多,比我離開時變漂亮了!”

這種寒喧對劉豫來說像上刑,趁藍紋的話隙她不失時機的顯示了一下她的不适。

“啊,忘了你暈船,不說了,上車吧,一會就到家了”。

——上車!佛祖啊!她也暈這種跑起來響聲震天的“甲殼蟲”!

如果,她是想如果的話,下車的第一件事便是不答理那些庸俗的客套寒喧,自顧自的找個地方把胃裏的“造反派”們清理幹淨,舒舒服服地洗個澡,舒舒地睡個覺。但是……

“豫兒,先跟我見見家裏人,”天使的聲音有如魔鬼的招喚!

“噢”。

“中國的說法在這裏就不要用了,你在家裏也修了法文,不是嗎?”

“是,如果不是老師哄我,應該是沒問題。”

“那就好了,一會希爾涅回來你可以稱他為……”

“希爾涅先生”劉豫頭痛得要炸裂,只好加速談話的進程。

“好聰明,這是管家珍妮太太,她在這兒幹了三十年了,是個忠實的管家。”

珍妮太太一副和藹的笑容“很榮幸見到您,尊貴的小姐。”

“我也是。”她的法文?難道每一個法國人都會說一種自己的法語嗎?聽起來有些不同耶。好大的疑問畫在劉豫心裏,看來……要适應這裏并不那麽容易。

幸好女傭并不多,沒有十分的折磨她。最後親愛的小姑終于說完家史,吩咐珍妮照顧好豫兒上樓去了。看她上了樓劉豫輕輕的吐了口氣。

“那麽,還有什麽事嗎?珍妮太太?”

“沒有什麽了,如果您有什麽需要,盡可以告訴我。還有,剛才夫人忘了說,您的房間在樓上的第二間,與羅曼先生的相鄰。”

“羅曼”?

“他是希爾涅先生的侄子,在巴黎當皇家警察,所以住在這兒”

“謝謝你告訴我,珍妮太太。”

“那麽,我先到後面看看,待會見,小姐。”

“呃……珍妮太太……能告訴我……洗手間在哪嗎?我……暈船。”

“啊呀!您為什麽不早說?跟我來吧。”

早說?可以嗎?嗣前。什麽時候聽我辯解呢?否則我怎會來到這裏呢?

亂哄哄又雜夾着新奇的大半天。希爾涅先生留了大胡子,一點也不像從前那麽漂亮了。羅曼在喝中午茶的時候才回來,一後花園就開始咒罵那些街上和小痞子們,嘴巴也不見得幹淨。

“噢,叔叔,真希望那些混蛋明天就去見上帝去!”

“別這樣,羅曼,保證治安是你的責任。”藍紋姑姑倒是沒有變化,仍是讨厭粗魯和暴力。

“夫人,您要是見到他們您就不會這麽說我了,他們……”

羅曼有如機關槍的嘴巴嘎然定格,樣子像完全入了迷的人一樣——

他看到了剛從樓上休息完畢到花園來的劉豫,看到她欣長高挑的纖影,烏黑的頭發,晶瑩熠亮的眼眸,瓊鼻,櫻唇,渾然流露的優雅和高貴,有別于西方的女孩子又有別于自己嬸嬸的東方女孩“上帝啊,真是個天使!”

“羅曼,我來介紹,這位是我在中國的哥哥的女兒,她叫劉豫。”

“噢,太好了……呃……見到你很高興,您真漂亮!”

“有幸見到您,謝謝誇獎。”羅曼的手僵握着劉豫不放,又被劉豫盈滿莞爾笑意的眸光迷住,而笑得甜甜的劉豫卻加了力道,利落地抽出手來。——

“混帳!裝什麽紳士!好好午覺被你的狼嚎給攪了!”可憐的羅曼,他是如論如何也想不到“天使”的心裏是如此的魔鬼化!

劉豫顯然是低估了羅曼死纏爛打的硬功夫,從他見到她之後的兩天裏,她無時無刻不在承受他的無聊的長談外加令人作嘔的殷勤。

“劉小姐,巴黎是個美麗的地方,您沒有興致出去走走嗎?”

“我剛剛到這兒,身體還有些不适應這裏,謝謝您的好意了。”——這是省着力氣和你糾纏吧!

“那可真遺憾,不如您給我講講中國吧。”

“中國沒有什麽可講的,真的,也許并不比巴黎藝術。”——講中國?對牛彈琴!

“不會吧?比如中國的女孩子都有像您這麽漂亮,是嗎?”

“巴黎的公子也不見得都像您這麽英俊吶!”——一副好色之徒的嘴臉!

“啊,您還真會說話,而且法文講得不錯吶!”

“學過,但是時間不長。”

“好喲,我可以幫你!”羅曼自覺得熱心過了火,解嘲的輕咳了一聲。

“有小姑在,就不麻煩您了”——真想麻煩你走開!

“是啊,您也看到了,我總是很忙,唉,公務纏身……”

“這樣的話,我就不打攪您了。”——公務纏身?!

“不,不,不忙,我想我們中午可以……”

“對不起,羅曼先生,您的電話。”珍妮太太救命的聲音響起,羅曼的話說到了一半被打斷,當然不高興,又不能太有失紳士風度,只好起身去接電話,然後勿勿忙忙穿上衣服沖出大門。

啊咪陀佛,總算是脫離苦海,劉豫坐在大廳裏,看着頭上複古的歐洲水晶吊燈,忽然記起現在是自己只身在法國,小姑的社交活動多得吓人,法國上層社會的生活和自己眼中的沒落皇族的生活沒有什麽區別,無聊透頂!

想起了羅曼的話:巴黎是個美麗的地方,也許是吧,劉豫的心中總是認為任何繁華的皮膚下面都會隐藏着與繁華不符的東西,北京是這樣,巴黎呢?巴黎又是什麽樣的?是羅曼嘴裏咒罵的那麽肮髒?還是像他剛才說的那樣是個美麗的地方?

好吧,出去走走!

沒有目的走在陌生的法國大街上,歐洲風格的建築群,哥特式的大教堂,随處可見的街畫,精心修飾的門窗,在每條街口的雕像……巴黎的美妙在于它不經意留下的藝術色彩上。劉豫從小在書房中長大,四書五經精學于心,因為家中有一個遠嫁法國的人,學識方面自然不會封閉,她可以說出法國的任意一處名勝和好多名師大家的名字,但這樣近距離的接觸巴黎她還是第一次。這個地方……也許真的不那麽壞。

街角有彈唱的流浪藝人,有歡舞的人,甚至有個畫師還為她了畫像,還有……當街熱吻的情侶,這種鏡頭實在是羞于回味,連側目也只是想想而已。難怪當初額娘反對她來法國時就說外國人個個作風有問題。

走了好久,只記了街道的名字,卻不知不覺拐進了這麽一處又髒又亂的地方來。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神志清醒,劉豫簡直認為自己所在的地方不是巴黎。鬼知道是什麽地方?!喝得醉熏熏的大漢不懷好意的給她下腳絆,瘦骨嶙峋的老人和孩子扯住她要求施舍。這兒的地面上亂七八糟地堆放着雜物,随處可見砸碎的酒瓶和因傷病而呻吟的人。紅的石磚修築起的房屋和街道沒有任何修飾,沒有人彈唱,也沒有人歡舞,搞藝術的大師們反把這個地方摒除在眼光之外了!

“喂!你踩到我的床上了!說你吶,聽到沒有趕快從我的床上面滾開!”一個粗魯的聲音從劉豫的身後傳過來,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深思中竟踩到路邊的一張木板上。

“啊,對不起,我……我不是有意……”

“好啦,我不聽你解釋,總之你踩了我的床……啊!天吶你把它弄壞了!”

“弄壞了!”怎麽可能?它本來就是一張木板,上面鋪着可以打魚的花布嘛?!

“是啊,是啊,上帝啊,我的床啊,那可是我媽媽留給我啊!”

“對……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母親的遺物。”

“對不起頂個屁!你看看你把它弄的,還有這布……你得賠,得賠!懂嗎?賠!”

“可那布本來就是壞的呀?”

“你說什麽?有種再說一遍,我把你打成花布鋪在上面!”

“可你總該講講道理啊!”

“道理?你說說道理值幾個錢?”

“我……”

“少費話!快拿錢來!”醉漢等得不耐煩踉跄上來要搶她手上的包。

“啊呀!”這邊劉豫本能的躲閃開卻發現那位要求索賠的“先生”正在地上抱着頭打起滾來了。

“冷風,你這個混蛋,落井下石!”

“先生,欺負小女子可不是紳士所為噢!你那破布扔了也沒有人撿,還指望它騙錢?”

不知什麽樣時候在劉豫和大漢的中間多了一個身影,樸素甚至可以說是破舊的短衣衫,只是非常的幹淨,漂亮的金黃色的卷發束成了長辮子,看身影是個單薄的少年,他的身材較同齡的男孩要矮了點,瘦了點,但他雙手環胸鎮定地站在一個龐然大物的面前那種優雅和狂傲是無論那個同齡的孩子也無法匹敵的。

“你他媽的幹嘛跟我過不去!哎喲,還背後打我一瓶子!”

“先生,你除了搶小孩子的面包,還能幹點別的不損尊嚴的事嗎?”

“當然,我令天就要把你打成面包當成晚餐!”大漢真的被激怒了,支起身軀,惡狠狠地向前對着少年。

“好啊,尊敬的布裏昂先生,你也兇悍,我也兇悍,看看我們誰來寫誰的墓志銘!”

好高傲的少年!劉豫不禁暗嘆,努力想從側面看清他的臉。只是這兩個人簡直不成比例,又忍不住為他擾憂。“佛祖,你保佑他,不要真被打成面包”!

幾個回合下來,擔心成了多餘,少年很伶俐地閃開大漢,轉到他身後伸出腿将他放了個正着,拳頭掄起來看似無力也一樣打得大漢一個勁叫喊。他畢竟是醉得不成樣子,挨打也是理所當然的。幾拳下去大漢就只是在地上大哭大叫,不罵少年了,也不起來還手,只顧了說他的不幸。

“啊,上帝啊,你是死了還是怎麽了?你就沒看見我在受苦嗎?啊?!”

少年的手在半空中停了下來,直起身,看了看地上哭得像個孩子似的他,突然叫到:“起來!哭解決不了問題!來,繼續打啊!”

“冷風,你沒看見我在難過嗎?好了,我以後不會再搶你那幫孩子的面包啦!也不跟你打啦,現在你給我滾開!讓我在這靜一下吧!”

“不行,你還沒有解決問題……”

“對不起,他可能真的很難受,我……我看還是我來賠償他的床好了。”實在,實在是看不下去了,劉豫都快陪着他掉眼淚了!

少年的身子僵了一下,正揪着醉漢衣領的手松開了。“你……你說什麽?”

“我來賠償這位先生的床,真的……對不起,害你們打架,這些……大概夠了吧?我也沒帶那麽多。”劉豫低着頭一口氣說完,轉身便要走。誰知剛才還在地上哭的那位“先生”突然從地上躍起來,抓過劉豫手中的錢便飛快的跑開了。

“笨蛋!誰叫你給他錢的?他會拿去買酒,去賭!誰也不能保證他今晚會不會醉死!”

“我……我也沒想到啊!我看他是真的難受,再說,我也不想你們為這事打到天黑……”

“你這個大笨蛋!誰為你打架啦!”少年突然逼近,劉豫才真正看清他。他有一張好美的臉,簡直像個女孩子!凝脂一般的白皮膚,潮濕的水藍色眼眸,晶亮的閃着巧慧,紅唇戲谑,美麗中帶着英氣、高傲和野性,嬌媚的身骨充斥着同齡孩子少見的氣派。

“看什麽看,沒見過帥哥嗎?”少年老成的用一手指挑了一下劉豫的下巴,幾乎是帶有挑逗的冒出一句話來,讓劉豫的心經歷了一場大地震。

“離開這吧,一會天黑了怕你想走也走不了。”少年說完轉身離開,頭也不回。

是啊,好心沒有好報!我是離開這裏的好,而且是越快越好。

加緊了腳步卻仍然感受到身後的威脅,有個人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就已經跟蹤她了,預感到不妙攸的轉過身,而那人卻飛快地搶先上前用力扯過劉豫手中的包,轉身向她扮了個鬼臉逃走了。

又是個孩子,很可愛的一張臉啊,怎麽……怎麽會做這種事呢?

巴黎,

巴黎。

巴黎?!

————真是糟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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