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琴聲,好聽。”暫居的小院兒外不遠處的一個亭子裏,寧筱玥和閻以涼坐在那兒。這琴應該是鐘銘彈的,也只有他才能彈出這種空靈又蒼涼的曲子。
“鐘己也與琴為伍,不過很顯然,他并不會彈這種曲子。”閻以涼眯起眸子,果然術業有專攻,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完美無缺。
“鐘己和周琴師、不是,鐘銘倆人真是雙胞兄弟啊,長得一模一樣。若是不知道他們是雙胞胎,倆人分別在咱們眼前晃,還真不知道原來是兩個人。聽說鐘己去衛郡王那裏請罪了?沒看出來,這人還真是個爺們兒,能屈能伸。”夜涼如水,随着說話,眼前也飄着白霧。
“回了皇都,我和衛淵受傷的事情你別亂說。”傷着她沒什麽事兒,但是傷着衛淵,即便不是故意的,那也是罪過。
眨眨眼,寧筱玥點頭,“我看你對這四兄妹很寬容嘛,甚至鐘己還能四處走,你是不是想把他帶給皇上看看啊?”鐘己有這等武功,浪費了實在可惜。
“嗯。”單音回應,她就是這般打算的。
“也好,這種高手,咱們刑部就沒有。但是讓他進刑部那是不可能的,他有案底。若是做個禦前侍衛,亦或是做什麽秘密殺手,啧啧,不錯。”寧筱玥很看好,像衛天闊這種人,他絕對不會浪費人才的。
“最起碼,他們四兄妹不用死了。”泰成公主怎麽也算是皇親國戚,殺了她的四個兒子,是大罪。
“鐘銘很淡泊,看起來就是不問世事,琴又彈得好。鐘娅呢,很聰明,又很得體,不比大家閨秀差。鐘弢呢,雖然沒什麽長處,但的确很可憐。若就此死了,很可惜。”并且,所有事件的起因是泰成公主和唐驸馬造成的。若不是他們夫妻倆,四兄妹也不會失去父母失去姐姐。
“有些人死不足惜,有些人死了可惜。”盯着夜空,廣闊無垠,這偌大的世界人有無數,即便死了也對這世界造不成影響。可是,他們可以不用死,她為什麽不幫一把呢。
“不過現在萬事大吉了,來到這裏的目的逐一完成。回到皇都,你就等着賞賜吧。”當然了,她這個仵作的功勞也是不容忽視的。
閻以涼不語,在刑部時間久了,什麽封賞都已經不放在眼裏了。
“閻捕頭?”細小的聲音傳來。
寧筱玥扭頭看過去,随後笑起來,“禾初,你端着的是什麽呀?莫不是宵夜?”
禾初順着石子小路走過來,手裏端着托盤,上面放着瓷盅。
“回寧大人,這是補血的膳食,王爺命小人送來的。”禾初走進亭子,他手裏瓷盅的味道也飄了出來。
“切!”寧筱玥立即冷哼,就知道是這樣。
“他怎麽樣了?”雖然傷都不重,但是流血過多。
“王爺已經歇下了,他交代小的一定要看着閻捕頭您吃下去。”托着托盤到閻以涼面前,禾初就那麽撐着,很顯然閻以涼若是不當着他的面吃,他是不會走的。
幾分不耐,不過又不好發作。停頓了幾秒,閻以涼随後拿起瓷盅,揭開蓋子,裏面接近褐色的湯進入視線。
有藥味兒,但是不難聞。幾乎沒怎麽看,閻以涼拿着勺子快速的送進嘴裏。
即便知道那是藥膳,不過聞這味道又看着閻以涼吃,寧筱玥也不禁覺得有點饞,估計挺好吃的。
風卷殘雲,不過片刻瓷盅裏的東西都進了肚子,放回托盤上,閻以涼擦了擦嘴角,“行了麽?”
禾初低頭,然後托着托盤快步離開。
寧筱玥邊搖頭邊咋舌,“唉,在我看來啊,有些東西已經呼之欲出了。”
“廢話連篇!回去睡覺,明天啓程回皇都。”起身,閻以涼轉身走出亭子。
翌日天晴,鐘家四兄妹被齊齊帶上了馬車裏;經過一夜休息的衛淵,還有即便受傷了也恍若沒感覺的閻以涼,仵作寧筱玥,緩慢離開了杜門山莊。
山莊的大門關上,從現在開始,這裏又是皇家別院了,不是某個作威作福皇親國戚的駐地。
鐘家四兄妹的馬車就在後面,只要打開窗子就能看得到。岳山等護衛都在後面,無論如何,還是需要看押,不能給予十分的信任。
走在最前的馬車裏,衛淵靠坐在正對着車門的方向,他身後放置着軟墊,用來給他撐着。
寧筱玥坐在左側,腦後就是窗子,她看着外面,又不時的看一眼另外兩個人,直至走到山下,她終于開口,“我覺得我坐在這兒很礙事兒。”
另外兩人看過來,閻以涼面無表情,雙眸冷厲。
衛淵也沒什麽情緒,不過他的眼裏很明顯的寫着,寧筱玥很有自知之明。
看着衛淵的眼神兒,寧筱玥很無言,她也只是說說,畢竟說破某些事情能緩解尴尬。但是,她說了之後才發現,更尴尬。
“禾初,停車。”喊了一聲,寧筱玥起身直接走了出去。
閻以涼深吸口氣,轉眼看向衛淵,“你瘋了。”
揚眉,衛淵很無辜,“我什麽都沒做。”蒼天可鑒。
寧筱玥下了車,然後直接走向後面的馬車,和‘尴尬’相比,她更願意和鐘家四兄妹坐一輛車。
再次啓程,前車裏只剩下兩個人,衛淵更加舒适的靠着,畢竟他前胸腹部還有傷口,不是很舒服。
“回去之後,我休息一下就回固中。你想好了麽?跟我回去。”倚靠在那兒,衛淵看着她,雙眸如星子,讓人不禁沉浸其中。
看向他,閻以涼不禁眯起眸子,他這模樣和妖孽沒什麽兩樣。
以前她就說他女氣,可是,現在女氣看不見,只剩妖孽了。
“一路順風。”果然,她的回答還是這樣。
衛淵什麽都沒說,只是看着她,滿目似笑非笑。
忍了一會兒,閻以涼終于忍不下去,“不要再看我,否則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摳下來。”
笑,衛淵稍顯困難的坐起身,“若你每次的威脅都成真,我渾身上下的所有物件都被你卸下來了。”她現在的威脅,在衛淵聽來沒有任何作用,和呼吸喝水一樣,是閻以涼的習慣。
無法,閻以涼脊背一松靠在車壁上,他贏了。
“你若不答應,那我也只能用強的了。”當然,他的‘強’不是那個強。
“衛淵,我告訴你,我從來沒有違抗過皇上的旨意。但是你若是不知收斂,我真的會抗旨。”抗旨的下場,有各種可能。
“好吧,既然你不想去,那就算了。”幾不可微的搖頭,衛淵不再強迫她了。
“多謝。”冷言冷臉,他總算是放棄了。
出了柯城,官道平坦,盡管是冬季,但是時近晌午,溫度還算适宜。
後面的馬車裏傳出琴聲,寧筱玥跑過去坐,沒想到相處的還很融洽,鐘銘居然給她彈起了曲子。
閻以涼正襟危坐,一直沒有與衛淵說話。半晌後,她扭頭掃了他一眼,發現他居然閉上了眼睛,睡着了!
看着他,閻以涼緩緩地深吸口氣,閉上眼睛,這厮看起來才算是老實。
用不過半個月,關朔的生辰就到了。鄒琦泰是不會放棄定婚期的事情的,她也不反對,畢竟從關滔死後,她就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臨。
以前全無所覺,即便事到臨頭她也能坦然面對。
但是現在,她忽然發覺內心裏有那麽一丢丢的糾結。
而這糾結的根源,她很清楚來自于哪裏,不就是眼前這個難纏的人麽。
靠着的衛淵随着馬車一個轉彎,他的身體緩緩朝着一側倒下去。
就在他的頭要砸在橫榻一角的小幾上時,閻以涼的手以光速墊在小幾上,他的頭也砸在了她手掌中。
托着他的頭,他居然還沒醒,閻以涼無言,并且也沒動,借自己的手給他用。
官道平坦,隊伍的速度也很快,夕陽西下,巍峨的皇都也進入了視線當中。
西城門處,刑部三門,衛淵的護衛已經候在那裏,因為鐘家四兄妹被帶了回來,并且閻以涼的意思是将鐘己帶去見皇上,所以并沒有要刑部司獄卒前來交接。
視線透過窗子,隊伍已抵達護城河前,閻以涼的手動了動,然後抽走。
頭撞在小幾上,衛淵睜開眼睛,“你就眼睜睜的看着我撞在小幾上?閻捕頭,你的心是石頭做的。”撐着橫榻坐起身,衛淵一手撫着腹部,傷口幾分疼。
甩着手,閻以涼眯着眼睛盯着他,眸光如刀。
看着她的動作,衛淵薄唇緩緩上揚,“莫不是你剛剛以手充當枕頭?”
“我原本是打算把你的頭擰下來的。”收回視線,閻以涼滿目不耐,手掌麻的已經不是自己的了。
笑,衛淵想當然的不信,微微晃了晃脖頸,即便睡得不太舒服,但現在的确身心舒暢。補眠,對身體果真有好處。
隊伍駛過護城河吊橋,随後緩緩停下。
“屬下恭迎王爺。”馬車外,衛淵的護衛齊聚。
“将後面馬車裏的人先帶到刑部,等候命令。”回到皇都,他自是需要第一時間去見衛天闊。
“是。”領命,他們快速離開,将後面的馬車直接帶走。
一直坐在後車裏的寧筱玥也坐順風車,她也要回刑部,見鄒琦泰報個到,就可以回家睡大覺了。
馬車繼續前行,進入城門,皇都的氣味兒也順着窗子飄了進來。
晚上溫度驟降,即便如此繁華,可是依舊很冷。
在這個城市生活了這麽多年,但閻以涼仍舊覺得有幾分陌生,這個城池,不是歸屬。
“這個季節,固中仍舊很熱。”衛淵發聲,所以像這種低溫度,他有些不适應。
“蚊蟲也很多。”他說優點,閻以涼肯定會說缺點。
“你很讨厭蚊蟲?”關于蚊蟲,她已經說過不止兩次了。
“很讨厭,和你一樣,吵得要死。”盯着他,閻以涼讓他有點自知。
就知沒什麽好話,衛淵已經做好準備了。
“我若是不發一語,估計你還會舊事重演,脫我的衣服。為了我的清白着想,還是吵鬧一些安全。”衛淵滿目笑意,昨天禾初向他報備,他也被驚了。
深吸口氣,閻以涼壓制住湧上來的火氣,“曾經也有人像你這般口無遮攔。”
說了一句她便停住了,衛淵揚眉,“然後呢?”這世上居然還有膽敢在閻以涼面前口無遮攔之人。
“然後他就死了。”盯着他的眼睛,閻以涼這話分明就是恐吓。
“好吧。”幾不可微的點頭,他也聽懂了。
馬車行至皇宮,進入第一道宮門後便停了下來,閻以涼與衛淵走下馬車,去見衛天闊,這段路途需要徒步而行。
因為失血過多,衛淵的臉色不是很好,但好在天色暗了下來,宮燈又不甚明亮,他的臉色倒是不怎麽顯眼。
順着宮道前行,來往宮人皆垂首快行,腳下無聲,只要進了這宮門,氣氛都是這般緊張和壓抑。
不時的看他一眼,閻以涼倒是擔心他會忽然暈過去,畢竟失血過多不比尋常。
“一個勁兒的看我做什麽?”她看他,他自是知道。
“擔心你死過去。”目視前方,閻以涼步履生風。
薄唇微彎,“沒必要說的這麽難聽,你的關心,我接受。”
無言,閻以涼也不接茬,随他怎麽說。
“一會兒你報備便行了,我需要休息,見了皇兄就回去了。”他的确不怎麽舒服,衛天闊的眼睛好使的很,他若長時間的站在那兒,必會被發現受傷。
“嗯。”閻以涼答應,她也的确覺得他需要休息。
泰成公主一家子被移到了柯城,衛天闊很滿意,他的目的便是如此。
對于死了四個兒子,衛天闊倒是沒什麽表示,無用之人,在他眼裏如同爛菜頭,死了也不可惜。
不過,在聽說了鐘己的本事後,他的确來了興致。就如閻以涼最開始的猜測那般,他喜歡這種人才。
閻以涼和衛淵沒有就地斬殺,并且将人帶了回來,衛天闊對此極其滿意,連聲贊做得好。
在衛淵離開後,閻以涼向衛天闊報備這幾日的所有事情,鮮少的順帶誇了一句衛淵。她向來不再衛天闊面前誇贊誰,畢竟這樣會讓他誤以為他們刑部有結黨營私。
直至戌時過半,閻以涼才離開皇宮,一路返回關府,關朔早已坐在了前廳之中等着她呢。
一瞧見閻以涼回來,關朔騰地站起身迎過來,“師姐,你回來啦!吃飯了麽?于伯做了宵夜,我給你留着呢。”閻以涼走進來,關朔跟在她身邊,一邊看着她一邊殷勤道。
驀地停下腳步,關朔也刷的停下,看着閻以涼,他眼睛睜的大,滿臉的純稚陽光。
“關朔,你是不是闖禍了?”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話安在關朔的身上極其合适。
頓了頓,本想直接否認的關朔耷拉下肩膀,小聲開口,“是這樣的,前天在街上碰到四師哥和一個清秀小生拉拉扯扯,我以為四師哥在辦案,然後就動手把那個小生給踹倒在地。可是誰想到,那小生是個女子,而且還是兵部邱侍郎的千金。我那一腳力氣重,邱小姐當時就站不起來了。大師哥已經去邱侍郎家幫我解釋去了,不過四師哥說,師姐你回來要是知道這事兒,肯定會生氣的。”越說聲音越小,他理虧他知道。
面無表情,閻以涼的視線盯着一處,乍一看還以為她已經入定了。
“齊岳為什麽要和邱小姐拉拉扯扯?明知人家是個女子,居然如此猥瑣,這是他的問題,不怨你。”和想象中不一樣,閻以涼并沒有生氣。
關朔也意外,擡頭看着閻以涼,想确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師姐,你說的是真的呀?”不敢相信,關朔小聲問道。
“你協助辦案沒錯,是齊岳做出了逾越自己身份之事。他若是個尋常人,想和誰拉扯都沒問題。”看了他一眼,閻以涼舉步走向飯廳。
關朔确定自己沒聽錯,笑容立即浮上臉龐,快步跟着閻以涼,一邊道:“就是,這是四師哥做錯了,他還幸災樂禍的吓唬我!下次,我再也不幫他了。”
“不行,再次遇到,也還要幫。寧殺錯,不放過。”坐在餐桌前,閻以涼一手揭開蓋住飯菜的銅盅,一邊淡淡道。
“哦,師姐說得對,我知道了。”在一旁坐下,關朔連連點頭,大眼睛也笑的彎成了一條線。沒被閻以涼罵,并且還小小的誇獎了一下,他心中的喜悅可想而知。
不再理會他,閻以涼吃飯,一時間飯廳裏寂靜無聲。
關朔一手托着下巴,一邊看着閻以涼,在她即将要吃完時,他憋在心裏的話終于說出口。
“師姐,過幾天就是我的生辰了,大師哥說,會在那天給咱倆定下婚期,你知道麽?”
“嗯。”咀嚼的動作有停頓,閻以涼給予一個單音的回應。
“師姐,我覺得我現在一事無成,也沒有進刑部,這事兒,不用着急吧?”小心翼翼,關朔看着閻以涼的臉色,小聲的說出自己心內的想法。
緩緩擡眼,閻以涼看着他,“你想怎樣?”解除婚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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