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景懿宮,鋪天蓋地的都是木子撕心裂肺痛苦的哀嚎聲,緊掩的房門裏還不時傳來摔砸東西的聲響。
瑾淩看了一眼守在門外的釋淩與青梅,跨過他們,就要推門進去。
弑淩拔出劍将鋒利的劍刃對向瑾淩,冷冷道:“爹說,任何人都不能進這間房”
見到弑淩一口一個爹地喚着柏居,再見到他抵在自己脖子上,冰冷得快要将他皮膚劃破的劍,冷笑着向後退了一步,走到院中的石凳上坐下,“朕在這裏等着,就好好看看你的好爹要拿木子如何?”
說罷,他打量着這個自己兩年多都未靠近過得院落,見到滿院都種着吊着一個個青色木棉果的木棉樹,讓原本寬敞的院子擁擠了許多,原本種着一些牡丹花的後院一角也被栽上了兩顆木棉樹,兩棵樹之間的枝桠扯了一根麻繩,上面還晾了幾件衣物,而院中的一口水井上還晾了幾片紅薯幹。
瑾淩記得他上次并未曾派宮人給他們送過紅薯作為食物,看來在後院他們還自行栽種了一片紅薯地。
兩年的時間,四季更換,這院落的變化真的很大。
瑾淩沉默不語,院中誰也不敢開口說話,院中針落可聞。
院子裏越是安靜,房間裏木子的掙紮歇斯底裏就越是明顯,間或還夾雜着柏居低聲安撫她的話語。
鬧至月上木棉花樹頭,房間裏總算安靜了下來,而這段時間,瑾淩連帶着院中諸人都滴水未沾,更遑論進食。
見到房間裏沒了動靜,瑾淩率先上前,一腳将房門踢開,一入眼的就是在房裏的一片狼藉中,木子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而此時坐在她身邊的柏居正拿着一把匕首将木子白嫩的手腕劃開,“噗噗”的黑血流出,柏居将她的手搭在床邊,讓黑血流進放在床邊的一個盤裏。
瑾淩從木子手腕裏流出的血是黑色的看出,柏居怕是在給她放毒血,也不敢貿然上前打斷他的動作,便站在房裏靜靜地等着。
等到盤子快裝滿時,木子流出的血開始變得鮮紅,而她的嘴唇白得早已看不出顏色。
柏居連忙将她的手擡起,從他身旁擺的瓶瓶罐罐中挑出一瓶,将瓶中的粉末洋洋灑灑地灑在木子還流血不止的傷口上。
那粉末也不知是何物,一灑上,便如棉絮一般冒着幾個氣泡就将流出的血盡數吸了進去,連着之後的要流出的血也被它堵在了傷口裏,沒了出路。
瑾淩見木子已被止住血,這才上前将柏居推開,“木子”他坐在床邊一臉焦急地握住木子被劃開一刀的手腕,想碰又不敢碰地看着她已露出血管白筋的手。
他擡手撩了撩木子沾滿冷汗的額發,臉上難掩一抹心疼之色。
而這時,他身後的柏居卻大笑出聲,他躬身将倒了的木凳扶起,從青梅手裏接過茶壺,自顧自地在桌旁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涼了的茶,道“我勸皇上一句,還是莫亂動為妙”
瑾淩看向毫無預兆突然向他說出這麽一句帶着威脅意味話語的柏居,啞然失笑,他實在未能想清,在他面前如蝼蟻的柏居究竟哪根筋搭錯了,才會想到威脅他?
他眸光一冷,握着木子的手不自覺地收緊,卻在這時發現自己此時根本不能感覺得到自己手的存在,他心裏一驚,轉身正要質問柏居只是,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對朕做了什麽?”瑾淩冷聲問向一直在桌邊悠閑喝茶的柏居。
瑾淩身後的唐餘見他如此說這才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他将劍拔出将劍刃抵在柏居的脖頸。
唐餘一動,緊接着弑淩也拔出劍對向他。
房裏的氣氛驟然冷下,劍拔弩張。
只有柏居對這變故充耳不聞,依舊自顧自悠然自得地喝着涼茶。
瑾淩出聲,“唐餘,将劍收起”
“是”接着便是一前一後劍回劍鞘的兩聲。
瑾淩運了運氣,見自己的內力還在,便動起了用內力沖破桎梏的心思。
“我方才說過,皇上還是莫動為妙”
“皇上越是運氣,毒性擴散得越快”
瑾淩見柏居似能猜到自己心中所想,但有沒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這種受制于人的感覺讓他不爽,有些惱怒地質問他道“你究竟想幹什麽?”
見瑾淩動氣,柏居只擡手輕輕打了個響指,瑾淩如有神助一般,渾身一輕,禁锢不在,他轉身看向依舊神色未變的柏居。
“朕想知道,你是怎麽把毒下到朕的身上的?”瑾淩回想至他進屋起,他未碰過屋內任何器皿物件,未喝過茶水,無論如何都想不通自己究竟如何莫名中毒。
“錯了,不是我下在你身上,而是你自己下的”
“朕?”
柏居看向瑾淩緊緊握着木子的手,“我早就料到你會将我推開,握住木子的手,而到那時候你自然就會中了我的毒”
瑾淩看了看還躺在床上人事不醒的木子,即便柏居說他是因握着木子手而中毒的,他都未曾将握着她的手松開分毫。
他從進門到至今才頗有興味地打量起柏居,見他一身玄衣挺拔消瘦,臉白如紙,卻唇如塗朱,有種不健康的俊美。
幾年未見,潔白如玉的柏居不見了,現在的他如同盤踞在黑夜裏的毒蛇,向他吐着蛇信子。
嗅到危險,瑾淩眼眸微眯,“你跟以前不一樣了,以前的柏居絕對不會利用木子,将毒下到木子身上”
柏居見他誤會,朗聲一笑,“你說的對,我是與之前不一樣了,只是你有一樣說錯了,毒是下在我自己身上”他擡手拍了拍自己衣袖上沾染的細微粉末,“木子手臂上的只是我這毒性的催化劑,無關大雅,傷不了人的,只不過會催化你的毒性”
瑾淩笑了笑,“你費了這麽一番心思下毒,又輕而易舉地為朕解毒,究竟是為何?”
柏居起身,“我就是要讓你知道我與從前的不一樣”他向瑾淩湊近,“現在的我能神鬼不知地取你性命!”
聽到這一句,瑾淩未動,唐餘的右手就已搭在劍柄上,緊緊握住。
柏居看向殺氣騰騰的唐餘,加上一句,“還要在唐侍衛取下我首級之前”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不動手?”瑾淩對上柏居的目光,淡然出聲。
“我在等”
“等?”
“等皇上履行你我的賭約,送我與木子,釋淩一起出宮!”他将那張以血為墨的紙約拿出遞到瑾淩面前。
“非到萬不得已,我決計不會幹出這等兩敗俱傷之事”
白紙紅字,容不得瑾淩辯駁,他轉頭看向床上的木子,緊緊握了握木子的手而後又松開,聲音低沉問道,“蠱解了?”
柏居指了指放在床邊的那盆滿滿當當的黑色,“解了”
瑾淩沉默了片刻,而後道“等木子醒了,看她的選擇吧”
那夜,瑾淩與柏居守在房裏,送去的一桌子晚飯動都未動,還是唐餘與釋淩擔心他們二人身體,各自送了一碗參湯進去,守着他們喝了幾口。
第二日清晨,木子眼睛徐徐開阖眼睛,瑾淩見她有清醒的跡象,歡喜地叫道:“木子……”
木子一睜眼就是一臉焦急之色的瑾淩,她沖他笑了笑後,看向柏居。
從瑾淩的手裏将手抽出,在他一臉呆滞中伸向柏居,“我好餓……”
柏居笑着接過她的手,“你想吃什麽?”
見木子有了選擇,瑾淩神色黯然地走出房門,“給他們準備馬車”
宣城外。
柏居正将木子抱上馬車,弑淩緊跟其後,青梅手裏提着包袱,留戀地回頭看了看這個她自小成長的宣城,只是,自賀妃死後,她在這個城裏唯一的牽挂就沒了……
她微微擡頭,手搭在眉間遮擋住投射的陽光,眼微微眯起看向馬車前方明媚的旭陽,這個她即将邁向新生活的方向。
她露出一個堪比陽光明媚的笑,将包袱向後一甩背在身後,義無反顧地跟着木子上了馬車。
瑾淩不舍,依舊來城門送行。
他看着坐在小小馬車裏的木子,心裏冀望着她此時後悔,跳下馬車,與他一起在這個偌大的宣城裏……
那麽,只要他有的,木子要的,他都會給。
只是直到馬車的帷幔掀下,木子都未再向他這邊瞧上一眼。
等到帷幔放下,木子這才透過風吹動的帷幔的那細小縫中,看向那個站在城門口送她的男子。
他身穿紫色九龍袍,身形挺拔地立在城下,眼裏望着漸漸離自己遠去的馬車卻孤單落寞異常。
而他的身後,是高大巍峨得像能将形只影單的他吞下的皇城……
馬車漸行漸遠,那個讓她惦念的身影也逐漸隐沒在了皇城下……
木子将目光收回,傷感不再,她的嘴角不經意地揚起一個意味不明的微笑,而後又很快地将之掩去。
而宣城樓上,冰兒看着載着木子走遠的馬車,思緒繁多。
“她終于得到她想要的了”不知何時來的,釋穎站在她的身邊,與她一起看着奔向天高地遠,奔向四方的馬車,臉上帶着衷心的微笑。
見到心如明鏡似的釋穎,冰兒至今方才明白,為何那日那一碟摻了蠱毒,比之平常略泛苦味的桂花糕,木子三人卻甘之如饴。
原來竟是有心人算的有心事。
“走罷……走罷”冰兒聽到城牆下的瑾淩嘆了幾聲,喃喃不清道:“只是……以後發生的事誰都說不定……”
秋風吹起,刮着他的衣角,将他的輕聲呢喃吹散,裹着他的發絲追随着木子的馬車飄遠……
徒留一聲嘆息在原地……
不散。